樓舒婉的笑聲在亭臺間響起又停住,這笑話太冷,於玉麟一時間竟不敢接下去,過得片刻,才道:“終究……不容易保密……”
“……是啊,我後來也想,若真是如此,為何竟沒有多少人說起,可能終究是我想得岔了……”她頓了頓,抬起酒壺喝了一口酒,目光迷離,“戰場之事,誰說得準呢,三年的時間將中原打成這樣,不管他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大家都有個臺階下,於將軍,何必深究,說不定下次往前方去的,便是你了呢……”
於玉麟喝一口酒,點了點頭,過得片刻,也不打招呼,靜靜走了。
樓舒婉倚在亭臺邊,仍舊低著頭,手上酒壺輕輕晃動,她口中哼出歌聲來,聽得一陣,歌聲隱約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
這是多年前,寧毅在杭州寫過的東西,那個時候,雙方才剛剛認識,她的父兄猶在,杭州水鄉、富庶繁華,那是誰也未曾想過有一天竟會失去的美景。那是何等的明媚與幸福啊……一切到如今,終究是回不去了……
腦中想起過去的親人,如今只剩下了每日得過且過、全不像人的唯一兄長,再又想起那個名字,於玉麟說得對,他忽然死了,她不會高興,因為她總是想著,要親手殺了他。可是,寧毅……
“寧立恆……”
這個名字掠過腦海,她的眼中,也有著複雜而痛苦的神色劃過,於是抬起酒壺喝了一口,將那些情緒統統壓下去。
“寧立恆,你若就這樣死了……也好……”
她就這樣呢喃,和期盼著。
在這片飽受磨難的土地上,夜色正久久的籠罩,西面,曾經在三年時間裡沒有絲毫停歇的沸騰大山,也終於漸漸的停歇下來了。曾經繁華的青木寨上,如今月華如水,早被燒焦的山谷中,曾經的木製建築已化為肥沃的新泥,新的樹木枝條在其中長出來,鳥兒飛來,在這片仍舊顯出黑色土地上稍作停留,飛向遠方。
小蒼河,舊日的建築早已被悉數摧毀,住房、街道、廣場、農地、水車已不見往日的痕跡,房舍坍圮後的痕跡橫橫直直,人群去後,猶如鬼蜮,這片地方,也曾經歷過無比慘烈的殺戮,幾乎每一寸地方,都曾被鮮血染紅。曾經巨大的水庫早已坍圮,河流如往昔一般的衝入山谷中,經歷過大水沖刷、屍體腐化的山谷裡,草木已變得愈發鬱鬱蔥蔥,而草木之下,是森森的白骨。
小蒼河的攻防大戰已過去了一年多,此時,即便是停留於此的極少數女真、大齊軍隊,也已經不敢來此,這一天的月光下,有人影悉悉索索的從山崗上出現了,只是區區的幾個人,在潛行中踏過外圍山谷,從那坍圮的水壩口子走進山谷內。
他們儘量小心地警戒著周圍,無聲地走過了曾經熟悉的一處處地方,有些人將手指拂過了斷壁殘垣,他們也來到了山腰上,看見那處小院早已被燒燬,只餘地基的樣子,如今,地基裡也長起了野草。
“走吧。”有人低聲地說道,他們可能是仍留在這裡的,最後的黑旗隊伍了。
谷口,原本書有“小蒼河”三個字的石碑早已被砸成粉碎,如今只剩下被破壞後的痕跡,他們撫了撫那處地方,在月光下,朝這山谷回頭望去:“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
“用不了太久的……”有人說道。
這些身影穿過了山谷,跨過山嶺。月光下,小蒼河流淌如昔,在這片埋葬百萬人的土地上蜿蜒而過,而從這裡離開的人們,有的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回到這裡,有的則永遠沒有再回來,他們或許是,存在於幸福的某處了。
而戰爭。
戰爭暫時的平息,然而,以軟弱和躲藏為養分,遲早有一天,它也將以蛻變後的、更為猛烈的姿態,延燒而來。
武朝建朔六年,夏末秋初。小蒼河的歷史,又翻過了一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