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日聯絡各方,打探到了不少訊息。這邊有幾條已做了一輪歸總,其中一些訊息若然確實,此次江寧之事,難以善了了。”
“哦?怎麼說?”
“丁隊請看。”書生翻開小布包,從裡頭拿出了幾疊各種各樣的載有情報的紙張,“這些是我最近幾日依靠各個渠道買到的訊息,皆是公平黨五方最可靠的訊息途徑中偷跑出來的,當中可信度最高的一批資訊中,有這幾條關於何文的動作,頗不尋常,然後我又找到了這些訊息相互印證……”
一邊說話,陳廷一邊將這些訊息在旁邊的桌子上鋪展開,丁嵩南拿了油燈過來,看對方一條條地陳列著這些紙張。
“……公平黨五方勢力,看起來盤根錯節,但總的說起來,仍有幾個大的發展方向……自攻下江寧後,周商與高暢全力南進,試圖吃下臨安的小朝廷,許昭南、時寶豐二位,一位鞏固內圍,試著用大光明教的幌子蠶食公平黨內部,一位向西外擴商路,想要與劉光世等人連成一片,至於何文,除了放出訊息舉行這次大會,主要做的事情是往北延伸,嘗試打通徐州,想要在徐州一片進行一次大的會戰……但是這中間有幾條訊息頗不尋常……”
陳廷一面說,一面選出了幾條情報來:“……丁隊你看,七八月間,‘海賢’賀淼仍舊在將麾下的船隊往太湖方向調配,這批船隊看似休整,但船隊動身之前,江北的糧價,便出現了輪不尋常的波動,往外頭說起來,這是在為徐州會戰做準備,但實際上,他們負責後勤的一把手紀欒,這個時候,正好在蘇州出現了,整肅了一輪吏治……”
這名叫陳廷的書生原本乃是讀聖賢書的儒士,但這兩年得了鄒旭、丁嵩南的教導,對於情報的分析,也早已顯得頭頭是道。
“……這件事情,中間可以有幾種解釋,譬如攻略徐州在即,太湖作為大後方最為緊要,因此令紀欒過去穩住局面,但在這些訊息中,我們又發現了這兩條可疑的訊息……”
“……公平黨於江南起事,五方力量最為盤根錯節的,本就在太湖周邊。我們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龍賢的五萬直屬部隊看似北進,實際上仍舊在長江以南、太湖以北沒有動彈,看起來沸沸揚揚的徐州攻略,有極大可能掩護的是何文麾下六支部隊的南移……”
“……按照如今的判斷,龍賢傅平波的直系在太湖,旁邊對著的是許昭南的咽喉,他最大的糧倉,常州。趙敬慈的墾荒軍,此時在揚州一帶徘徊,對應的乃是鎮江的高暢主力……賀淼的水軍,兩個月以來,一直都在緊盯時寶豐的船隊……軍賢林角九,他麾下最大的部隊看起來是去了徐州,但他手下最能打的八千直系,如今就在江寧以北,拱衛何文……而實際上,最近八個月以來,何文手下沈凌練的新軍,從林角九手下抽調了大量精銳,現在誰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按照常理推測似乎是去了徐州,但實際上,靖江與江陰一帶,有很不尋常的動作,丁隊你再看這兩條訊息……”
陳廷將一些關鍵的訊息整理出來,丁嵩南面無表情地看了,放下時,點了點頭。
陳廷的表情有些興奮,他思維敏捷,從鄒旭、丁嵩南等人這邊學習了西南處理情報的方式後,進行了大量的訓練與模擬,這次終於是他第一次將個人的能力用於這種大事的實踐。
“這些情報,可信度有高有低,短時間內,我們沒有更可靠的情報來源了……”他謹慎地說話,“但若是其中這些關鍵情報不錯,我有極大的信心判斷,在兩到四個月以前,何文便已經處心積慮地在為這一次大會上的攤牌做準備。這次讀書會的事情,他將時寶豐的發難頂回去,旁人還覺得他有些生硬,覺得有可能在玩什麼政治手段,讓其餘四位摸不清頭腦而自亂陣腳,但是……他可能真的沒有留餘地,他想一打四……”
陳廷說完,安靜下來,丁嵩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房間裡沉默好一陣。
“在西南的時候,何文只是個意氣書生。”過得片刻,丁嵩南緩緩開口,“如今看來,家破人亡一輪後,他還是學到了東西。”
“……最近幾天,讀書會也有動作。”陳廷低聲道,“根據這幾天傳來的情報,自從何文開始往各地傳令不許迫害讀書會成員開始,公平黨的其餘四位都開始了明面上的對抗,他們在大的地方封鎖了道路,開始抓捕匿藏小冊子的公平黨成員,但整個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順利……”
“……過去四方抓捕讀書會成員,多以想法激進、私下裡串聯試圖往西南靠攏的人員為主,但這一次,擴大到了只要留存西南典籍者皆有罪的範圍,各方第一時間都抓捕了數萬人,可接下來便發現,大量的冤假錯案、栽贓嫁禍……畢竟私藏書冊便有罪的判斷過分籠統,有部分讀書會成員直接將冊子扔到了對手或是無辜者的家中,也有大量以類似手段清除政敵的情況發生……”
“……從這兩日各方傳到江寧的訊息當中,我們買出了一些,發現有大部分都是中層開始報告這類亂象的文書,有的栽贓嫁禍極其明顯,地方上抓了人,並不敢第一時間採取處置手段,這還是相對理智的。但幾日的時間下來,我們能查到的至少有十餘處城鎮或是城鎮當中的中低層勢力,主官與副手抓住機會相互攻訐,引起了火拼。”
陳廷遞過來一份報告:“您看這裡,常熟的感化鄉,‘阿鼻元屠’中層的一名副手造反,殺了自己老大,數千人火併,但今日上午傳來這份報告,說混亂可能便是由讀書會的事件引起。兩名主官早有嫌隙,接到命令之後,第一時間互相栽贓……如今誰是誰不是已經說不清楚了,這名副手在將老大殺死後,同樣在地方上搞肅清,然後揚言要投向許昭南,他強調自己不是讀書會的叛逆……”
“這類主官與副手攻訐引起的火拼是一個麻煩,栽贓嫁禍也是一個麻煩,與此同時,暗地裡行刺的情況也已經開始出現,一些讀書會的成員在得知訊息的第一時間試圖往何文的地盤上轉移,但道路已經封鎖了。這些報告裡有一部分人,平素就表現出了讀書會傾向的,愛跟人談論西南思想,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跑不了了,鋌而走險直接選擇了行刺主官甚至是無差別的殺人……類似的情況也有幾十起,只多不少,這些人都說,自己是為了公平黨的未來……”
陳列出來的這些訊息樁樁件件,丁嵩南拿著油燈,粗略地看了一陣,放下時方才開口。
“看看這些東西,或許才是何文想要革新的主要緣由。”
“丁隊指的是……”
“組織度。”丁嵩南嘆了口氣,“往日裡在西南時,寧先生曾經說過幾次,個人的力量有限,因人成眾,決定一個群體力量的最核心指標,也就是組織度,遠大的理想是為了組織度,嚴苛的紀律是為了組織度,一層層的監督,是為了組織度。而違反組織度的最大難題,在於人性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