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高僕虎帶著數名屬下以及幾名過來找他打探情報的衙門捕快就在北門小牢對面的街市上吃飯,他便私下裡透出了一些事情。
“……孃的,那人就是個瘋子,老子前天晚上才知道……孃的,是我被耍了,這瘋子,來送死之前還設了局,幹了滿都達魯的親兒子,現在那小孩子十一歲,只有一個手還能用,這他娘是我我也得瘋……”
他回憶起最初抓住對方的那段時間,一切都顯得很正常,對方受了兩輪刑罰後痛哭流涕地開了口,將一大堆證據抖了出來,此後面對女真的六位王爺,也都表現出了一個正常而本分的“囚犯”的樣子。直到滿都達魯闖進去之後,高僕虎才發現,這位名叫湯敏傑的囚徒,整個人完全不正常。
“孃的……瘋子……多半是華夏軍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給東邊的遞刀子來的……根本就不要命了……”
他一面咬牙切齒地說,一面喝酒。
旁邊有捕頭道:“若是這樣,這人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少,還能再挖啊。”
“你以為我沒挖?”高僕虎瞪了他一眼,“那天晚上我便將他抓出去再折騰了一個時辰,他的眼睛……就是瘋的,天殺的瘋子,什麼多餘的都都撬不出來,他先前的屈打成招,他孃的是裝的。”
“才一個時辰,是不是不夠……”
“他抖出的訊息把穀神都給弄了,接下來東府接手,老子要升官。滿都達魯兒子那樣了,你也想兒子那樣啊。這人接下來還要過堂,要不然你進去接著打,讓大家夥兒見識見識手藝?”高僕虎說到這裡,喝一口酒:“等著吧……要出大事了。”
大事正在發生。
這天晚上,雲中城牆的方向便傳來了緊張的鳴鏑聲,隨後是城市戒嚴的鳴鑼。雲中府東面駐紮的軍隊正在朝這邊移動。
宗翰府上,劍拔弩張的對峙正在進行,完顏昌以及數名實權的女真王爺都在場,宗弼揚著手上的口供與證據,放聲大吼。
“……來啊,粘罕!就在雲中府!就在這裡!你把府門關上!把我們這些人一個一個全都做了!你就能保住希尹!要不然,他的事發了!證據確鑿——你走到哪裡你都說不過去——”
“道貌岸然!沽名釣譽!你們在上京,口口聲聲說為了女真!我讓你們一步!到了雲中按你們的規矩來,我也照規矩跟你們玩!現在是你們自己屁股不乾淨!來!粘罕你霸道一世,你是西朝廷的老大!我來你雲中,我沒有帶兵進城,我進你府上,我今天連身厚衣服都沒穿,你有種包庇希尹,你現在就弄死我——”
宗弼當著宗翰面前嚷了好一陣,宗翰額上青筋賁張,陡然衝將過來,雙手猛地揪住他胸口的衣服,將他舉了起來,周圍完顏昌等人便也衝過來,一時間廳堂內一團混亂。
然而直到最後,宗翰也沒能真正下手毆打宗弼這一頓。
關起門來,他能在雲中府殺掉任何人。但從此之後,金國也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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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陰森的牢房裡,星光從小小的視窗透進來,帶著古怪腔調的歌聲,偶爾會在夜裡響起。
自六名女真王爺一齊審問後,雲中府的局勢又醞釀、發酵了數日,這期間,四名囚犯又經歷了兩次過堂,其中一次甚至見到了粘罕。
城市經歷了一次戒嚴,但第二日便又解除掉了。最裡間的瘋子有時候會跟“小高”詢問起外界的情況,高僕虎適應了這種冒犯,也會隨口地說起一些。當然,他能接觸的層級不高,有些時候看到的表象,已經是高層爭鬥扯皮透出來的邊角料了。
雖然“漢夫人”洩露情報導致南征失敗的訊息已經在下層傳開,但對於完顏希尹和陳文君,正式的抓捕或下獄在這幾日裡始終沒有出現,高僕虎有時候也忐忑,但瘋子安慰他:“別擔心,小高,你肯定能升官的,你要謝謝我啊。”
高僕虎便也會說一句:“那就謝謝你啦。”
他便在夜裡哼唱著那曲子,眼睛總是望著視窗的星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牢房中其他三人雖然是被他連累進來,但通常也不敢惹他,沒人會隨便惹一個無下限的神經病。
哼那歌曲的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帶著幾分輕鬆,瘦弱的身體靠在牆壁上,明明身上還帶著各種各樣的傷,但那樣的痛楚中,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卸下了山一般沉重枷鎖一樣,正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到來。當然,由於他是個瘋子,或許這樣的感覺,也只是假象罷了。
四名犯人並沒有被轉移,是因為最關鍵的過場已經走完了。好幾位女真實權王爺已經認定了的東西,接下來人證就算死光了,希尹在實際上也逃不過這場指控。當然,犯人當中外號山狗的那位總是為此惴惴不安,害怕哪天晚上這處牢獄便會被人放火,會將他們幾人活生生的燒死在這裡。
他因此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