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下來的路,會怎麼走,你三爺爺,就也說不準了。”左修權看著眾人笑了笑,“這也是,我此次過來西南的目的之一。”
“要我們回去嗎?”
“我與寧先生商議過這件事,他點了頭。”左修權說完這句,手指在桌上輕輕叩了叩,“而且,不是回隆興,也不是回左家——當然回去走一趟也是要走的——但主要是,回武朝。”
他說完這句,房間裡安靜下來,眾人都在考慮這件事。左修權笑了笑:“當然,也會盡量考慮你們的看法。”
“武朝沒希望了。”坐在左文懷下首的年輕人說道。
“將來一定是華夏軍的,我們才擊敗了女真人,這才是第一步,將來華夏軍會打下江南、打過中原,打到金國去。權叔,我們豈能不在。我不願意走。”
“是啊,權叔,只有華夏軍才救得了這個世道,我們何必還去武朝。”
座上三人先後表態,另外幾人則都如左文懷一般靜靜地抿著嘴,左修權笑著聽他們說了這些:“所以說,還要是考慮你們的看法。不過,對於這件事情,我有我的看法,你們的三爺爺當年,也有過自己的看法。今天有時間,你們要不要聽一聽?”
左文懷道:“權叔請直言。”
左修權點點頭:“首先,是福州的新朝廷,你們應該都已經聽說過了,新君很有魄力,與往日裡的帝王都不一樣,那邊在做大刀闊斧的革新,很有意思,也許能走出一條好一點的路來。而且這位新君一度是寧先生的弟子,你們若是能過去,肯定有很多話可以說。”
他笑著說了這些,眾人多有不以為然之色,但在華夏軍歷練這麼久,一時間倒也沒有人急著發表自己的看法。左修權目光掃過眾人,有些讚許地點頭。
“其次呢,福州那邊如今有一批人,以李頻為首的,在搞什麼新儒學,眼下雖然還沒有太過驚人的成果,但在當年,也是受到了你們三爺爺的首肯的。覺得他這邊很有可能做出點什麼事情來,就算最終難以力挽狂瀾,至少也能留下種子,或者間接影響到將來的華夏軍。所以他們那邊,很需要我們去一批人,去一批瞭解華夏軍想法的人,你們會比較適合,其實也只有你們可以去。”
說到這裡,終於有人笑著答了一句:“他們需要,也不見得我們非得去啊。”
左修權點了點頭:“當然這兩點乍看起來是細枝末節,在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句話面前,就算不得什麼了。這句話,也是你們三爺爺在臨終之時想要問你們的……”
他道:“儒學,真的有那麼不堪嗎?”
這句話問得簡單而又直接,廳堂內沉默了一陣,眾人相互望望,一時間沒有人說話。畢竟這樣的問題真要回答,可以簡單、也可以複雜,但無論怎樣回答,在此刻都似乎有些膚淺。
“不用回答。”左修權的手指叩在桌面上,“這是你們三爺爺在臨終前留下的話,也是他想要告訴大夥的一些想法。大家都知道,你們三爺爺當年去過小蒼河,與寧先生先後有過多次的辯論,辯論的最終,誰也沒辦法說服誰。結果,打仗方面的事情,寧先生用事實來說話了——也只能交給事實,但對於打仗以外的事,你三爺爺留下了一些想法……”
“對於儒學,我知道華夏軍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我當然也知道,你們在華夏軍中呆了這麼久,對它會有什麼看法。縱然不是十惡不赦,至少也得說它不合時宜。但是有一點你們要注意,從一開始說滅儒,寧先生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他也提出了四民、提出了格物、提出了打倒情理法之類的說法,很有道理。但他在實際上,一直都沒有做得非常激進。”
“……他其實沒有說儒學十惡不赦,他一直歡迎儒學弟子對華夏軍的批評,也一直歡迎真正做學問的人來到西南,跟大家進行討論,他也一直承認,儒家當中有一些還行的東西。這個事情,你們一直在華夏軍當中,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有人點了點頭:“畢竟儒學雖然已有了許多問題,走進死衚衕裡……但確實也有好的東西在。”
左修權伸手指了指他:“但是啊,以他今日的威望,原本是可以說儒學十惡不赦的。你們今日覺得這分寸很有道理,那是因為寧先生刻意保留了分寸,可人在官場、朝堂,有一句話一直都在,叫做矯枉必先過正。寧先生卻沒有這樣做,這中間的分寸,其實耐人尋味。當然,你們都有機會直接見到寧先生,我估計你們可以直接問問他這當中的理由,但是與我今日所說,或許相差不多。”
眾人看著他,左修權微微笑道:“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一蹴而就,沒有什麼革新可以徹底到全然不要根基。四民很好,格物也是好東西,情理法也許是個問題,可縱然是個問題,它種在這天下人的腦子裡也已經數千上萬年了。有一天你說它不好,你就能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