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喆蹙起眉頭,站了起來。他方才是大步從殿外進來,坐到書桌後埋頭處理了一份摺子才開始說話,此時又從書桌後出來,伸手指著韓敬,滿眼都是怒意,手指顫抖,嘴巴張了兩下。
他沒料到對方半句辯解都沒有。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你。”他的語氣按捺下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朕說清楚!”
“臣自知有罪,辜負陛下。此事事關軍法,韓敬不願成狡辯推諉之徒,只是此事只關係韓敬一人,望陛下念在呂梁騎兵護城有功,只也賜死韓敬一人!”
“你倒光棍!”周喆隨後吼了起來,“護城有功,你這是拿功勞來要挾朕麼——說!殺不殺你,是朕的事,朕現在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韓敬跪在下方,沉默半晌:“我等呂梁人此次出營,只為私仇殺人。”
“好,死罪一條!”周喆說道。
“我等為殺那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哼。”周喆一聲輕哼,“朕聽說過此人。他與爾等有多大的樑子,要你們全部殺出去啊!?”
韓敬再度沉默下來,片刻後,方才開口:“陛下可知,我等呂梁人,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
“……深山老林,土地貧瘠,種的東西,能收的不多。我等在雁門關附近,正處邊界之地,遼人年年打草谷,一過來,便要死人,不光死人,本就不夠吃的糧,還得被人搶走。從小到大,年年所見,都是身邊的人凍死餓死、被人殺死。陛下,韓敬這一輩子,過去幾十年,無惡不作,我殺過人,餓的時候,吃過人。呂梁山的人,不光被外面的人殺,裡面的人,也要自相殘殺,只因糧食就那樣一點,不死人,哪裡養得活人。外面說,歡歡喜喜汾河畔,湊湊呼呼晉東南,哭哭啼啼呂梁山,死也不過雁門關。陛下,臣的孃親是被餓死的,人快餓死的時候,其實是哭也哭不出來的……”
“好了。”聽得韓敬緩緩說出的這些話,皺眉揮了揮手,“這些與爾等私自出營尋仇有何關係!”
韓敬頓了頓:“呂梁山,是有大當家之後才慢慢變好的,大當家她一介女流,為了活人,四處奔走,說服我等聯合起來,與周圍做生意,最終盤活了一個寨子。陛下,說起來就是這一點事,然而其中的艱辛困苦,唯有我等知道,大當家所經歷之艱難,不僅是出生入死而已。韓敬不瞞陛下,日子最難的時候,寨子裡也做過不法的事情,我等與遼人做過生意,運些陶瓷字畫出去賣,只為一些糧食……”
“怕也運過鐵器吧。”周喆說道。
“山中鐵器不多,為求防身,能有的,我們都自己留下了,這是立身之本,沒有了,有糧食也活不了。而且,我等最恨的是遼人,每一年打草谷,死於遼人手下的同伴數不勝數,大當家的師父,當初也是為刺殺遼人將領而死。也是因此,後來陛下主持伐遼,寨中大夥都拍手稱快,又能收編我等,我等有了軍制,也是為了與外界買糧方便一些。但這些事情,我等無時或忘,後來聽說女真南下,寨中父老支援下,我等也才一齊南下。”
“……你們也不容易。”周喆點頭,說了一句。
“荒僻山野,活人不易,大當家的恩情,青木寨每個人都記在心裡。她雖是女流,於我等而言,說如生我爹孃,養我父母,卻也不為過。早兩年,那林宗吾來到山裡,說要與我等做生意,我等自然歡迎,後來卻想佔我呂梁山大權,他仗著武藝高強,要與大當家比武。其實我等居於山野,於戰場廝殺,為活命使劍,只是常事,若是將命搭上了,也只是命數使然。然而日子好過了,又怎能讓大當家再去為我等搏命。”
周喆道:“你們這樣想,也是不錯。後來呢?”
“我等勸阻,然而大當家為了事情好談,大夥兒不被逼迫太過,決定出手。”韓敬跪在那裡,深吸了一口氣,“那和尚使了卑鄙手段,令大當家負傷吐血,其後離開。陛下,此事於青木寨而言,乃是奇恥大辱,因此今日他出現,我等便要殺他。但臣自知,軍隊私自出營乃是大罪,臣不後悔去殺那和尚,只後悔辜負陛下,請陛下降罪。”
這御書房裡安靜下來,周喆揹負雙手,眼中思緒閃動,沉默了片刻,隨後又轉過頭去,看著韓敬。
陡然問道:“這話……是那寧毅寧立恆教你說的?”(未完待續。
PS: 又到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