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耐心地將人給哄回去,轉身就下令將她隨行的滿宮奴婢全給杖殺了。二三十號人,一字排開,碗口粗的長棍高起高落,打的是皮開肉綻、骨斷筋折,不到盞茶的功夫,幾十條人命就沒了。
陛下倒是沒怎麼發落她,聽說後來她病了,還特意去看過……不過,這樣脾性的女子,若是陛下喜歡就罷了,若不得聖心,在宮中怎能長久?
相比之下,南朝來的那位多看得開呀,先前得罪過陛下,陛下都不曾與她追究。他正扼腕嘆息之時,冷不丁聽見皇帝叫他:“你在那兒想些什麼?”
路冉一驚,腆顏笑道:“奴婢是覺得這湯實在爽口,奴婢飲過一口,還意猶未盡……”高緯也笑:“你是朕的心腹,難道還喝不著這區區一盅湯?”
“嘿嘿,羹湯倒不少喝,就是缺了那點心意。奴婢是覺得,昭儀娘娘對陛下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情深意重。”高緯咂摸這四個字,玩味地說道:“朕富有四海,朕的兩千萬臣民,誰人對朕不是情深意重?”
路冉心頭一個激靈,弓著腰,不敢抬頭。
高緯幽幽地看著他:“你最近的舌頭,是不是長了點?”
他慌忙跪地,連稱恕罪,這位陛下想得深遠,心思極重,千萬不能辯解,否則只會適得其反!胡昭儀確實曾討好賄賂於他,因此知道一點陛下的小愛好,這才有了近日連連親來送羹湯的舉動。不料陛下竟也知道了!他身上的重汗浸溼了薄衫,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彷彿是掙命得來的。
高緯看了他好一會兒,方才笑罵道:“滾起來,也就是你跟著朕的時間長,且也是一番好意,朕不罰你,下次管住你那張嘴,別二不楞登的,什麼話都讓人給套出來。”
路冉彷彿劫後餘生,暗地大口吸著氣。皇帝的目光在大殿的某個角落逡巡,忽然道:“也罷,朕的愛妃對朕情深意重,朕也不能不拿出點表示……你跟她說,朕給胡長仁減刑,準他回鄴城。”
“還有,把樞密使唐邕給朕叫過來。”
唐邕及幾位隨行將軍到達的時候,皇帝正在下棋,內侍小心地提著燈,橘紅色的光暈停在幾十步外,棋盤上廝殺正酣,皇帝的對手是周國降臣,宇文忻。在襄陽一戰,為大將軍高長恭所俘,經過遊說,這才願意歸降,只是不再領兵而已。
皇帝正和他談天:“宇文護被殺,周主執掌權柄,位子都還沒坐穩,便火急火燎地要與朕交兵,遣韋孝寬攻我汾州、河東。幸而朕的岳丈斛律明月能征善戰,不然朕現在得頭疼死……”
“陛下英明,斛律將軍亦勇猛,周國倉促之下,如何是陛下的對手。”
皇帝抬頭,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見底。卻笑道:“仲樂從前在周國,亦曾見過那宇文邕,覺得其人如何?”
宇文忻額上見汗,有些言不由衷道:“臣只見過他幾面,所知不甚詳細,只是他一直受制於大冢宰,驟然犯難除之,可見他是一個胸有城府的人,至於其他……臣不知道。”
高緯微笑,說道:“朕料將來與朕爭天下者,必是此人。”宇文忻訥訥不知該說什麼,便聽這位年輕的陛下偏頭對唐邕等人道:“他送了一整個虞州給朕做見面禮,禮尚往來,朕也得給他些什麼。準備一份重禮,恭賀他終於除掉了自己的兄長,順帶,把宇文直給送回去。”
“臣明白。”
“左相那邊可有軍報?”
唐邕想了想,回應道:“暫無,不過楊都督那裡倒是軍報不斷,突厥阿史那攝圖,引萬餘狼騎越過長城,已攻陷昌平,又隔斷漁陽,直奔幽州而來,楊都督一拳難敵四手,恐怕照應不過來。”
阿史那攝圖,高緯回憶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突厥的沙缽略可汗嗎?據說此人是突厥人之中的勇士,能征善戰,很得木杆和佗缽的青眼,阿史那一族中,他恐怕就是第一人了。
他用計歹毒,猝然南下,防不勝防,確實有些頭疼。
不過……
“安德王兄不是去了幽州?”
“是。”
“那就不用擔心了,”高緯坦然道,“畢竟是太宰的高徒,正好,試試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