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什麼樣的?這個問題宸回問過他。他也就那麼簡單的回答了。
但江湖的最深處,到底是怎麼樣的。他也很想知道。
在宸回十九歲的時候,宸沙決定讓宸回去江湖歷練一年,而他自己,也聽說司空劍閣出了叛徒,需要他回去平亂。
據說叛亂的頭目自立天下第一,七劍聖之首,並且點名要殺了宸沙。宸沙不知道神仙一般的師傅為何被人擒住,但他知道,自己這次也許真的碰到了對手。他不禁有些欣喜。
因為人的孤獨往往不是無法實現夢想,而是這個江湖,無法給你一個配得上夢想的東西,或者說,對手。
於是宸沙離去,帶著他的天下第一樓,要去捍衛他的天下第一,他沒有對宸回說過任何關於司空劍閣的事情,因為那個地方已經高出了武林各派太多。宸回這一年開始遊走江湖,只是過得格外落魄。他始終覺得天下第一樓太高,飛在天上,難怪眾人仰望,有的人不喜歡仰望,那麼便想毀了這樓。他有些擔心自己的師傅。
地面上也有很多樓,這樓裡雖然也滿是江湖的味道,但是血腥卻在樓外,這樓的用處也不是讓人仰望或者挑戰,而是讓人休息。天下很大,哪怕再多百倍的人也填不滿。所以有很多地方,有很多人都需要這樣的樓。善良的宸回遇見了善良的老闆,儘管沒有一分錢,還是飽餐了一頓。於是宸回覺得,江湖也不錯,客棧是個好地方。
天下第一樓最初就是給了宸回客棧的感覺,師傅收留他,在連慶那片世外之地裡,不愁吃喝,與世無爭。宸回想到,天下第一樓,要是是家能動的客棧,該很不錯。
有人以劍客的身份趟進江湖,有人以書生的身份趟進江湖,有人是醫生,有人是捕快。有人是廟宇貴人,有人是名俠之後。唯獨關於客棧掌櫃,很少,因為那是商人的期望,似乎不屬於這個江湖。但想來江湖裡最必不可少的元素裡就有客棧。可大多時候,客棧裡喝酒的人是主角。掌櫃和小二,都是配角,然江湖這麼兇險,做個觀天下事,打著算盤迎接客人的配角,豈不是很好。宸回的這個念頭,讓宸回知道了自己以後要做什麼,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說服自己的師傅,用他認為是糟蹋的方式來對待天下第一樓。
宸回的這一年,沒有在江湖上闖出任何名堂,因為他跟宸沙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個性。但不是碌碌無為,因為他知道了很多江湖事。
這一年很長,比往常幾年加起來都長。江湖的確就跟師傅說的一樣,至少對別人來說,生不如死之前儘量努力活著。這一年萬藏部落與鐵黎國似乎達成了統一,要入侵中原。就連神秘的南蠻秘境也開始招兵買馬。
這一年,武林盟主被人暗殺,九大門派為了爭奪這個位置,明爭暗鬥攪得江湖血雨腥風。
還是這一年,暗海的另一頭,傳聞來自異國他邦的絕世劍客要一劍蕩平江湖。
只是宸回不怎麼關心,或者說沒心思關心。
因為已經到了冬天,因為那棟樓還沒有飛回來。宸回覺得有些落寞,二十歲了,發現對於江湖反倒不如九歲那年妙然。他想起師父說的:“也許本就是小孩子才能明白的道理。”
他想師傅了。於是回到了那片山谷,獨自等待。
生命是個苦甜等半的過程,有好事也會有壞事。雪凍了莊稼,卻還了一個豐年。好比當年的土匪讓自己遇見了師傅。
宸回一直對生命有期待。
所以,一直很平靜的他,在冬天才剛剛過去的時候,看見疾空策拉著空無一人的天下第一樓回來的時候,他終於不再平靜。
那一天,疾空策的眼神有些黯淡,喘著氣,顯得疲倦。宸回隱隱感覺不安,向著樓內問道:“師傅呢?”
樓內空空如也,疾空策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那聲嘶鳴無比悲長,震落了朝晨花瓣上的露珠,枝幹上的殘雪。
於是宸回走進了天下第一樓,走遍每一個房間,走了無數遍。
他其實看見了密室裡有一封信,可他不想拆。他想宸沙親口告訴他。
師傅啊師傅,如果這是惡作劇,請馬上結束吧。
師傅沒有出現。
過了很久,陽光已經有些氾濫,宸回坐在山石上,手裡拿著那封信,沒有拆開。眼裡的世界變得模糊。彷彿一顆石子兒落進了寒潭,蕩著漣漪。疾空策溫順的低下頭,顯得無精打采。
一人一獸一空樓,彷彿這麼靜止了。
夕陽餘暉將盡的時候,宸回開始看那封信。
“我本想說,如果你見到我回來,那麼這信後面的內容,便無需記住,但我發現如果我回來了,以我的驕傲,斷然不會給你看這信的。所以徒兒。你如果見到這封信了,那大概是我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