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竹內治用一句話來定義現在的日本社會,他會毫不掩飾的用最惡毒、最血淋淋、最慘無人道的語句來表述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思想混亂、道德頹圮、風俗澆蕩、人心迷惘,這個社會讓人看不到希望和未來;
什麼軍國主義,武士道精神,民族主義,統統都是上層為了更好奴役底層所使用的卑劣手段罷了!”
這是竹內治四十年前受邀遞給學士院和文部省的一篇投稿論文裡,最廣為人知,也是最被人詬病的一句話。
四十年前的他,風華正茂,靠著出色的文學研究能力和極高的文學知識素養,在當時的日本文壇獨領風騷。
有人曾把他和市古貞次評價為“50年代”最有希望成為“天下一品”的年輕作家。
那時,現在的好幾個“天下一品”都還沒出名呢。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竹內治會一步步攀登上日本文學界的最高峰時,他忽然就犯起了“文青病”,竟然在遞給文部省和學士院的稿子裡公然抨擊當時的社會和日本政府!
50年代的日本剛進入戰後時期,因戰後的一系列問題,社會秩序混亂,價值體系崩潰,整個社會都顯得無比混亂和淫靡。
但軍國政府死死把控著輿論和媒體的喉舌,決不允許當下的文人有任何批判社會的行為和言論。
因為他們要繼續營造大日本帝國繁榮昌盛的假象,不願接受自己是戰敗國的事實。
這種時候,在文學界擁有極高影響力的竹內治竟然在自己用來被評選為學士院院士的書稿裡大肆抨擊政府,在當時的那些文人眼裡,簡直“失了智”。
那件事鬧得很大。
多虧幾名文學界泰山北斗和他的老師力保,加上青梅竹馬木村惠子的家族干涉,他才僥倖保住了一條命。
但他的前程也因此一落千丈。
四十年來,竹內治偏居一隅,勤勤懇懇做著東大文學部的一名正教授,看似風光,實則淒涼。
家人和親朋都在那時與他斷絕了關係,昔日的同窗和摯友一個個相繼離去,無妻無後,業界也無人敢找他合作,連關係最好的青梅竹馬也不得不聽從家族的安排與未婚夫遠遁美國,再見時早已物是人非。
四十年來,竹內治還在堅持做著同一件事。
竭力抨擊文學界的不良之風,批判政府的無能,社會的殘忍。
無論其他人是否接受,是否認可,是否相信,他四十年如一日,誰都不曾放過,包括他自己。
前幾年接二連三怒噴了芥川獎後,竹內治在文學界變成了真正的“吉祥物”,擺著看就行,真有事誰也不找他。
其實這些年來,他後悔過,而且不止一次。
但每當那種沮喪和失落的情緒湧上來時,他就會想起自己在東大的一群弟子,他是他們的老師,他們的標杆,如果標杆都歪了,還怎麼指望下面的人站直呢?
週六在便利店看了《人間失格》,大庭葉藏的人生勾起了他無數的回憶,在看到主人公純潔的妻子被人玷汙時,這些年所有積攢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他的文學,他的路,四十年來,與被玷汙的良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醒來後,竹內治感覺自己好像又老了幾歲,這麼恍惚了一兩天,直到得意門生蛇喰麗和我妻夢子登門拜訪,他才稍微好轉了一點。
然後差點又被一件事給驚得昏厥過去。
我妻夢子趁蛇喰麗不在時,偷偷摸摸遞給了他一封信,竹內治當時還挺疑惑,開啟一看,才發現竟然是他心心念唸的北川秀老師的感謝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