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魯如行屍走肉,步履蹣跚艱難,需要衛士攙扶。之前烏黑頭髮,出現無數銀絲,臉上佈滿皺紋。押解回京途中,他整天沉默寡言,抱膝坐囚車,渾身瑟瑟發抖。每天吃三個炊餅,還經常做噩夢,瘦的皮包骨頭。
就現在的狀態,武康可以篤定,他熬不過兩年。本是一代梟雄,落到如今田地,令人唏噓憐憫。千牛衛停住,李勣出列喊話:“右屯衛將軍蘇定方,興隆府衛士武變之,押敵酋賀魯上前。”
以他現在的狀態,押個毛兒啊,攙著上前吧。對於李九的安排,武康心存感激,石國逮捕賀魯,是和老蕭共同完成。老蕭是大隊長,理應他來獻俘,現在我來露臉,真的很夠意思。
等賀魯來到,武康攙右臂,蘇定方攙左臂,架到李九跟前。扶著他跪倒,師徒昂首挺胸,守衛左右兩邊。餘光偷瞄媚娘,還是目不斜視,心中越發悽苦。
李九拂袖,淡淡說道:“阿史那賀魯,昔日乙毗射匱,追殺你和執舍地三部。你們走投無路,歸附我大唐,尋求太宗庇護。太宗撫慰厚待,適逢討伐龜茲,任你為昆丘道行軍總管。”
說到這裡,龍顏有怒,聲音冰冷:“衛士出征之前,宴飲於嘉壽殿,給你優厚賞賜。賞賜還脫聖袍,披在你的身上,親自給你送行,是也不是?”
賀魯面露愧色,嘴唇蠕動良久,擠出個“是”字。李九冷哼,繼續數落:“等蕩平龜茲,太宗賜你兩千帳,提拔左驍衛將軍,瑤池大都督,將你的部屬,安頓在庭州莫賀城。你卻秘密招引散眾,太宗駕崩後,率部反叛大唐,你該當何罪?”
武康暗暗吐槽,這位狼子野心,就是個白眼狼。咱別說廢話,我腰裡的大刀,早已飢渴難耐。賀魯愧色更甚,喉頭不停湧動,斷斷續續請罪:“賀魯罪孽深重,求陛下刑罰,不敢有怨言。”
這還像句人話,李九拂袖轉身,慢步走上臺階。按照禮儀制度,太廟的大門,只有皇帝能開。其餘人在臺階下,心懷敬畏之心,面向太廟正門,行莊嚴注目禮。
媚娘按照套路,站在康郎身邊,挺直高挑的腰身。然而不到十秒,不按套路出牌了,武康的苦難來臨。深青色褘衣下,舄金飾的舄履,狠狠踩上腳趾。
所謂的舄履,就是重木底鞋,古時最尊貴的鞋,只有帝王皇后能穿。赤裸裸的報復,武康緊咬牙關,不讓聲帶發音。倒黴的老孃們,這是獻俘大典,是在太廟門口,咱嚴肅點行嗎?
還有該死的李九,對先祖的敬畏,是發自內心的。你別再鞠躬啦,形式主義要不得,趕緊開門啊撲街。疼的額頭冒汗,無盡的煎熬中,李九終於停止鞠躬。
緩緩推開太廟門,先敞開東扇,再敞開西扇。站在門檻外,再次三鞠躬,然後緩緩轉身。如果條件允許,武康肯定抽刀,衝上去砍了他,你丫是故意的吧。
壓腳趾的力量,已經消失;給腳趾的傷痛,還在繼續。媚娘走上臺階,站在李九身邊,轉身目不斜視。武康倒吸冷氣,攙起阿史那賀魯,翹著腳趾走路,步伐略顯怪異。
蘇定方偏過頭,狠狠瞪起眼,神情滿是擔憂。這是太廟獻俘大典,無論任何緣由,都不能失禮數。你這樣的姿勢,若被百官發覺,死無葬身之地。
武康無可奈何,恢復正常姿勢,腳趾觸鞋底,鑽心般的疼。邁步上臺階,前腳掌使力,像在釘床漫步,滋味相當酸爽。女人的報復,實在太可怕!
好容易到門前,跟隨皇帝和皇后,緩緩進入廟裡。李九的太廟,太祖是虛位,六親共廟制。太祖居中,左昭右穆,父昭子穆。三昭是,宣簡公李熙,景帝李虎,高祖李淵,排在太祖左邊;三穆是,懿王李天錫,元帝李昞,太宗李世民,位於大祖右方。
賀魯非常懂事,跪下磕頭謝罪,然後被攙出去。師徒架著他,來到臺階下,擺出跪拜姿勢。然後再上臺階,關閉左右廟門,守護廟門兩邊,客串左右門神。
大概半個時辰,大門緩緩開啟,正主走了出來。師徒倆下臺階,站在賀魯左右。夫妻倆下臺階,李九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欲施刑罰,你住太僕寺中,閉門思過吧。”
廣場文武百官,以及諸國使臣,齊呼陛下仁慈,太宗俘虜頡利,也安排在太僕。賀魯老淚縱橫,嘴唇不斷抖動,說不出半句話。四個千牛衛過來,夾著他離開,交大理寺處理。
武康暗自吐槽,假仁假義罷了,以賀魯的狀態,熬不了多久。獻俘大典結束,眾人來到前殿,李九論功行賞:“蘇烈平叛有功,擢升左驍衛大將軍,加封邢國公。其長子蘇慶節,授尚輦局奉御,加封武邑縣公。”
老趕緊謝恩,感激涕零的模樣,不僅自己升官,還福澤子孫。武康也很開心,左驍衛大將軍,比右屯衛將軍高。大器晚成的恩師,終於收到李九青睞,即將迎來開掛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