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丘生沉默,手拈雪白鬍須,閉上眼沉思。良久之後,直視武康,唉聲嘆氣:“賓林本就體弱,長期風餐露宿,吃食太過簡陋。已經病入膏肓,非藥食可醫。”
武康如遭雷擊,抓住老者的手,近乎哀求道:“求您妙手回春,一定醫治阿爺,他是我唯一的長輩。需要什麼藥材,哪怕萬年人參,只要您話,我馬上派人找。”
喟然長嘆,龍丘生搖頭:“都督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賓林的病,老夫束手無策。滲入五臟六腑,就算大羅金仙,也是回天乏術。儘早準備吧,現在的病情,熬不過兩天。”
武康緊咬嘴唇,喉中陣陣酸楚,眼淚簌簌落下。晴走出房門,坐夫君旁邊,握夫君的手,無聲的安慰。龍丘生輕嘆,輕拍他肩膀,輕聲勸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請都督釋懷。”
道理誰都懂,可惜沒有用,武康抹把臉,看向龍丘生:“賓林是家父大名,敢問老先生,您如何得知?您與家父,是否早認識,還請先生釋疑。”
龍丘生回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隱瞞,確實早就相識。都督生母李氏,是老夫的弟子,她死於難產。賓林將你養大,後來續絃崔氏,生活倒也平淡。直到永徽三年,你犯下大錯,被趕出武家村。”
武康不禁慘然,那個時候的原主,被活活打死了。可無論靈魂是誰,血緣不會改變,這點無法否認。上輩子的父親,永遠不能再見;這輩子的父親,也要離我而去。
龍丘生輕嘆:“永徽四年,官吏橫徵暴斂,賓林家破人亡。夫妻倆走投無路,又被叛軍挾裹,從此走上不歸路。永徽四年八月,崔氏得了重病,賓林跑到龍丘山,找老夫求藥,可惜...”
話語戛然而止,武康更難受,戰爭就是那時爆發。叛軍南下婺州,婺兵頑強抵抗,與揚州軍南北夾擊,最終剿滅叛亂。婺兵的總指揮,就是他的親生兒子,錯手殺害繼母,坑殺三千戰俘。
龍丘生感慨:“天大的打擊,賓林沒有崩潰,四處乞討行善。期間三次來龍丘,找老夫求醫問藥。諸暨縣爆發鼠疫,他不顧老夫勸阻,毅然進災區。臨行之前,跪拜菩薩,祈求佛祖原諒。”
武康嘴唇溢血,晴趕緊擦拭,心裡也不是滋味兒。阿姑和秀才的死,是夫君心裡的死結,是伴隨終生的夢魘。沒有人會知道,他從噩夢中驚醒,抱頭嗚咽的場景。
龍丘生喟然,語重心長道:“賓林確實怨你,你沒有親兄弟,害生母難產的,就是都督自己。你的繼母崔氏,也是死於兵災,所以他更加怨你。可即便這樣,還是為你奔波,為你行善贖罪。”
氣氛很壓抑,武康心如刀割。上輩子的媽媽,生產落下病根,病死在醫院。難道姓武名康的,都是克母的災星?
收起思緒,緩緩起身,雙手抱拳,萬分陳懇:“求先生竭盡所能,保住阿爺性命,無論付出...”
聲音被打斷,保鏢的阻攔,狄仁傑的呼喊:大事不好啦,趕緊去南城門,災民開始暴動。有人遊過護城河,攀爬上吊橋,企圖破壞鋼環,被於洪志射殺。
瞬間臉色煞白,下意識攥手心,最壞結果發生了。聽晴喊疼,趕緊鬆開手,趕緊聲道歉,晴卻急不可耐:“夫君快去城門,阻止流民暴動,這裡有我和先生。”
看看病房門,衝龍丘生抱拳,拍晴肩膀,轉身大步離開。狄仁傑和駱賓王,急的團團轉,臉色都很難看。武康帶領保鏢,離開都督府,大步趕往南城門。
剛出金華大道,遠遠聽到咆哮,百姓紛紛讓路。民兵擁擠城洞,死死抵住城門,門縫大幅裂開。快速來到城頭,抬眼往下看,黑壓壓人頭。飢餓數天的流民,終於失去理智,瘋狂衝擊城門。
有的攀爬吊橋,有的跪地哀求,有的仰頭怒吼。手裡拿著木棍,是取暖的木材,是拆掉的粥棚。民兵嚴陣以待,弓箭手搭箭,連枷兵守垛口,強弩兵瞄準,做好了戰鬥準備。
張柬之匆匆過來,抹去額頭冷汗,近乎哀求道:“場面已經失控,下官嘴皮磨破,他們聽不進去。請即刻下令,婺州所有民兵,收縮金華防線,包圍全部暴民。”
局勢刻不容緩,武康重重點頭,先包圍震懾。張柬之傳令,於洪志吶喊,命令快速傳遞。城門樓瞭望臺,點燃兩柱狼煙,旗手亮出紅旗,打出包圍旗語。
不到五分鐘,收到防線呼應,四面八方狼煙起。模糊的黑影,往這邊湧來,吶喊響天徹底。狄仁傑跑上城牆,扯嗓門彙報:“東西北三門,民兵正在放箭,災民往這邊聚集。”
武康怒不可遏,衝狄仁傑咆哮:“誰下的命令,是長孫詮嗎?你和錢順過去,把他押過來,若是反抗,直接砍頭。命令所有官員,全部來南城門,膽敢違抗者,也給我砍了。”
狄仁傑臉紅脖子粗,讓錢順自己去,急不可耐道:“現在不是砍人的時候,大佬趕緊想辦法,安撫流民情緒。暴亂一旦形成,無論結果如何,朝廷不會放過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