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居中聞言,笑容玩味起來。
三山九侯先生明顯察覺到鄭居中的異樣,以心聲問道:“鄭先生有話要說?”
鄭居中笑道:“無話可說。”
原先疊陣之於那條寬闊籙河,只是恰似水上一葉浮萍而已。
在陳平安交出大陣運轉的主導權後,三山九侯先生坐鎮其中,身後瞬間浮現出一尊不輸禮聖的符籙法相,整座疊陣規模隨之水漲船高,所有道場,剎那之間擴張無數倍,卻不是那種稀釋,而是絲毫不減這些次一等真跡道場的凝練程度。
白景咧嘴而笑,哈了一聲,然後給出一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評價,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將心神散出真身,在飛劍籠中雀天地的邊緣地界遠眺,只見三山九侯先生這尊由無數符籙組成的法相,氣象萬千,根根筋骨由山字元積累而成,諸多龍脈蜿蜒千里,條條脈絡由水字元匯聚而起,幾座天下歷史上所有大瀆都可以在此看到水道,脖頸之上一顆頭顱,腦海之內的景象,宛如璀璨星辰,卻非符籙於玄那條合道所在的銀河,好似是由無數座不知名星宿環旋累加。
大道之大,匪夷所思,超乎想象。
事關重大,這位青年修士不得不再次提醒陳平安,“我只是住持大陣,你才是大陣本身,我只能是儘量幫抵消蠻荒天下對疊陣的衝擊,你等到真正難以為繼之時,不用苦苦支撐,只管收回兩把飛劍,留有餘力,保證能夠遞出那一劍。”
在三山九侯先生看來,陳平安既是這座恢弘疊陣的起源,同時又是這座大陣的短板所在。
只是他無法苛求一個歲數才是不惑之年、尤其是道齡還不到三十的年輕練氣士。
說實話,即便是眼光高如三山九侯先生,陳平安能夠做到這一步,就已經相當不易了。
其實先前與禮聖進行演算,還有與陳平安差不多的八位浩然候補人選,其中劍修有三,比如就有北俱蘆洲太徽劍宗的齊景龍。
或數人,或九人合力等諸多選擇,各種組合方式總計多達百餘種。
最終結論,竟然還是單獨選出陳平安一人。
不是風險與利益都很大的那些選擇,就是一個相對最“無錯”的選擇。
陳平安點點頭,“我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肯定會量力而為。”
青年修士從袖中摸出兩張青紫符籙,交給陳平安,介紹起符籙的用途:“一張用來定住魂魄,一張可以穩固肉身,可以同時使用,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祭出雙符,一定要注意時機,不可衝動行事,一旦過早使用這兩張符籙,人之真身連同魂魄,渾如砥柱紮根於洪水中央,就像一位純粹武夫被施展定身符,只能打不還手,下場如何,只需看那胡塗就知道了,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最好是撤掉疊陣後,你立即拿來養傷,用以穩定道心和肉身,免得魂魄流散真身外,傷及大道根本。”
陳平安小心翼翼收起那兩張價值連城的保命符,若是用不好,可就是送命符了。
整座蠻荒天下在那條籙河之內航行,禮聖法相已經從背靠“渡船”的姿勢,換成雙手推動船尾。
禮聖法相整個後背都被蠻荒大道消磨成了漆黑的虛無之地,這種肉眼可見的大道損耗,大到不可估量,對於任何一位飛昇境甚至是十四境修士來說,恐怕都會不由自主感到絕望。
三山九侯先生兩張摺紙而成的筌字元,與那把由聖賢本命字彙聚成的金色圓鏡,保證這艘渡船務必行駛在籙河之內。
那尊作為三山九侯先生身邊“侍女”的符籙真靈,她在籙河盡頭,負責鋪設出一條新路,已經在天外虛空搭建出一條長達數百萬裡的符道。
新路與青道偏離,這就出現了一條清晰可見的圓弧。
而陳平安他們的疊陣就剛好位於弧頂之外。
如一座重甲步卒大陣抵禦一支精銳騎軍鑿陣。
“渡船”與之對撞之後,瞬間撕裂開籠中雀天地的一個口子,然後緩緩嵌入疊陣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