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之前,顧璨曾經私底下將她們幾個喊到一起,非但沒有端架子,再沒有絲毫年少時的那種跋扈氣焰,反而和顏悅色,與她們客客氣氣說話,與她們約法三章,賞罰分明,甚至允許她們犯錯一兩次。但是要求她們每年都需要飛劍傳信白帝城,至於信上寫什麼內容,都隨她們,哪怕只是求教一些修行關隘的難題,都沒有任何問題。而且這筆山上書信的開銷,由他來出,只是叮囑她們關於這件事,就不要與他孃親說了。
最後顧璨與她們笑道,與你們聊了些掏心窩子的話,不要不當回事。
雙方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不許她們在孃親那邊煽風點火,將原本一件小事,變成需要驚動郡守府或是大驪朝廷的麻煩事,不許她們在外主動惹事,但是如果是別人招惹她們,不管對方是誰,有什麼背景,只要是她們在理,那就也不用怕事,他顧璨自會兜底,因為她們如今算是半個自家人了。
最後顧璨還起身,與她們抱拳致謝,說是以後孃親的衣食住行,就有勞幾位多多費心了。
婦人聽過那位婢女神色誠摯的言語,樂不可支,笑著從盤中捻起一塊糕點,輕輕遞過去,“我家小璨從小就能吃苦,如今只是把苦日子熬出頭了,沒你說得那麼誇張。”
是啊,原本好像沒有個盡頭的苦日子,竟然真的被他們娘倆給一天一天熬過去了。
想到這裡,婦人紅了眼眶,從袖中摸出一塊帕巾,擦拭眼角淚水。
兩位婢女連忙安慰幾句。
婦人笑著擺擺手,“就只是憶苦思甜,反正過去的都過去了。”
這些年主動過來找她攀親戚的,多了去。
其實都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貨色,大多是從府上這邊拿點錢,就被打發了事,總之不至於讓那些騙子吃閉門羹。
免得傳出去不好聽,背地裡嚼舌頭,說她做人忘本,有了錢就翻臉不認人。
顧璨上次離家之前,與相依為命的孃親,娘倆聊了些體己話。
婦人既欣慰,又心疼,還有幾分陌生。
欣慰的是兒子真正長大了,能夠挑起一個家的大梁了,同時心疼兒子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懂事。
陌生的是好像這個兒子,跟早年泥瓶巷和之後青峽島的兒子,變得不太一樣,準確說來是太不一樣了。
那次閒聊,顧璨與孃親說了些書本以外的道理,那會兒身穿儒衫的年輕人,還開玩笑說一句,這些都是他從家門口巷子裡邊,從地上撿起來的言語。
“只有窮過,才知道身邊人,幾乎都是鬼。”
“可只要等到人闊起來了,哪怕是走夜路,別說瞧見的人,就算路上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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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都是好鬼了。”
“但是人可以變成鬼,鬼絕對不會變成人。”
“孃親,如今咱們家裡有錢了,以後只會更不缺錢,那就別太節省了,對宅子裡邊的下人們,規矩必須清晰且重,一定不能有半點含糊,不能一開心了,就對所有外人格外好,一個心情不好,就對身邊人亂生氣。時間久了,摸清楚脈絡的下人,就會小看孃親了,所以孃親一定不能是‘自己’處理家務,要讓‘規矩’來。”
“但是家規之外,孃親可以對他們客氣些,這裡邊有兩種施恩,一種是錢,是最實在的,還有透過銀錢衍生而出那些位置,身份,頭銜。一種是虛的,是孃親你作為一家之主,與他們日常相處的幾句言語,甚至是一個眼神。任何一種,都無法收買人心,只能是兩者都有,再加上規矩和家法,我們這個家,才能長長久久,安安穩穩。”
“當然,孃親要是心裡邊憋著一口氣,覺得過了太多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辛苦熬出頭了,憑什麼就要對他們好,那也是無妨的,如果孃親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願意真心實意對他們好,把他們當人看,不把他們當下人看,那是最好不過了。退一萬步說,有兒子在,哪怕不在家鄉和孃親身邊,他們也絕對不敢造次,但是我希望孃親保證一件事,將來家裡誰犯了錯,我,或是是我讓人出手處置此人的時候,孃親一定不能唱反調。”
“我們什麼都知道了,偏要如何,那是一個人活得很自由,但是我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偏要如何,就會白吃苦。”
“說到底,如何處世,與如何為人,是兩回事。”
“我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能夠一輩子不害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純粹的好人,從無害人之心。還有一種,是真正的強者,因為他們根本不用害人,就可以活得很好。我希望孃親能夠善待前者,敬畏後者。”
婦人當時只是安靜聽著兒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