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吳達功便掏出筆記本,等著做記錄。
馬其鳴笑了笑,這樣的彙報他的確很少聽到。仔細揣摩一下,卻很有學問。先是跟謝副書記彙報下一階段的工作,僅僅是彙報,沒提請他做指示的話。工作也是下一階段的打算,籠統而不具體。具體的都到了他這裡,大練兵,聲勢浩大,也很有號召力,當然關注的程度也肯定不一般。典型,這當然是貼金的事,誰不盼望著當典型?參觀取經,就更能說明問題。這些工作都請他做具體指示,意味便很明確。
但是,馬其鳴斷定,這些都不是吳達功今天跑來要說的話,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那封信。那封信才是他最想表達的東西,也是最私人的東西。可是他卻隻字不提。不提也好,馬其鳴自己還被那封信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想到這,他再次笑笑,溫和而又客氣地說:“這些工作都是你們提前做了的,我剛來,情況還不掌握,你們只管按原來的計劃往下做就行。具體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請及時通知我,你看這樣行不?”
吳達功臉上的笑僵了僵,僵得很短暫,幾乎不易察覺。他又等了等,仍不見馬其鳴有談信的意思,況且他的視線裡也看不到那封信,這才起身,禮貌地告辭。
馬其鳴的心情就這樣讓吳達功破壞了,說破壞一點兒也不為過。這個下午他本來要思考一些事情,也想對自己的工作有個整體構想。現在他卻不得不對付那封信。
歐陽子蘭是省內著名的教育活動家,也是個慈善家,她跟馬其鳴的關係可謂不一般。早在讀大學的時候,馬其鳴就受到歐陽子蘭的影響。當時歐陽子蘭是西北大學教育學院院長,另外還有著很多社會頭銜。她廣泛的社會活動常常需要馬其鳴們的參與,也就是在一次次參與中,學業突出、個性鮮明的馬其鳴得到了歐陽子蘭的關注。馬其鳴畢業後所以能一步到位分到省政法委,與歐陽子蘭的大力舉薦有很大關係,可以說是歐陽子蘭成就了他的今天。不只如此,他跟梅涵的婚姻也是歐陽牽的線,能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弟子送給他馬其鳴做老婆,可見歐陽對他有多信任。但是吳達功跟歐陽又是什麼關係,怎麼能拿到歐陽的親筆推薦信?
想著,馬其鳴拿出信,仔細讀起來。信的大致意思是,其鳴,得悉你已到三河,是好事,你要善於把握。人應該不斷挑戰自己,就像我們不斷挑戰貧困和愚昧一樣。三河市公安局是否換屆?若真有此事,可否考慮達功?當然,這純屬我個人之見,不敢影響你的工作。梅子很好,她還在香港,我會轉達你的訊息。
馬其鳴一連看了幾遍,信寫得很委婉,這便是歐陽子蘭的風格,從不強加於人什麼。但是,她的意見馬其鳴怎能不考慮?別說是委婉,就是蜻蜓點水般點一下,也可以改變馬其鳴的決定。
馬其鳴真是歎服。無論如何,吳達功能把關係走到這一步,可見他費了多大心機。一個人能穿透重重迷霧,抓住另一個人的要害,就足以證明他不簡單。歐陽子蘭便是他馬其鳴的要害。但是,馬其鳴還是感到困惑,有些事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別人的耳朵裡呢?
關於公安局班子變動的事,可能在三河市嚷嚷了很久,但這事兒交到馬其鳴手上,才不過幾天,而且是極其保密的。看得出,這事難住了袁波書記。袁波書記憂心忡忡地說:“公檢法幾個口,我最擔心的是公安。老秦年前便提出辭職,說啥也不幹了,讓他到政協他都不肯,非要退下來。這些年也真是難為他了。老同志,身體又不好,能堅守到這份兒上,我真得謝謝他。不過具體讓誰接任,常委們意見很不一致,爭論到現在也沒停止。但班子必須得調整,不能再拖。”袁波書記說到這,突然盯住他,像是作一個重大決定似的。馬其鳴有些緊張,這是他跟袁波書記第一次談話,而且談的又是這樣一件事。果然,袁波書記習慣性地一揮手說:“索性我把這個難題交給你,憑你的判斷來作決定,要快,而且一定要準!”
這便是不符合程式的程式,集體討論定不下的事,讓他馬其鳴一個人作決定。可見,公安局班子的調整有多棘手。
真是想不到,初來乍到,他便碰上這樣一件棘手事。
快,準!他自己還沒快呢,別人倒這麼快地搬來了救兵。
馬其鳴深深嘆了口氣。
本來這事,他可以打電話問問梅涵。歐陽子蘭決不是一個輕易就給別人說情的人,尤其這種原則問題。為什麼他剛到三河,她就給吳達功說起情了呢?但他跟梅涵之間早有約法三章,夫妻互不干涉對方工作,不給對方工作上製造麻煩,當然包括參政、議政或是利用對方工作圖方便。感情上他們追求密,越密越好,密得不透風才叫夫妻。工作上卻講究分離的藝術。這麼些年,他們就像兩隻自由的鳥,飛在各自的天空,從來沒有誰破壞過這個規矩。
馬其鳴放好信,決定將它忘到一邊。
這麼想著,他叫上秘書,想到下面轉轉。車子剛駛出市委大院,他便被火熱的街景吸引住了。五月的陽光下,三河街頭人聲鼎沸,熱鬧異常。的確,跟七年前陪著佟副書記下來時看到的三河相比,眼前的這個三河是全新的,是激情勃勃的,是充溢著時尚和現代節奏的。當然,也是陌生的。記憶中那一窩一窩的舊民居已經不在,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前衛小區。變化真是驚人啊!馬其鳴嘆了一聲,告訴司機就這麼轉下去,他要仔細地看看,自己將要生活和工作的三河市到底是個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