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細嚼慢嚥,羊血吃在嘴裡哈氣,而後又喝一杯酒,鬍子、衣襟上皆是酒水。
馬伕好像沒聽到老人的提醒,像個娘們兒一樣拘束。
一如先前,馬車緩緩出了小巷子,進入了石板街道,這回是向著城外的方向而去。
又下起了大雪,出城三里地,馬伕攙扶著老人下了馬車,隨便在路邊選了個地兒,燒了紙錢,灑了些酒,緩慢轉身向馬車走去,對著漢子說道:“回了!”
回去的路上老人緩緩道出當年的一些事。
“大沁明皇帝八年,那年我三十二歲,第一次進京。”
還不忘感慨一句道:“汝陽是個好地方,都在了三十四年了,仍然喜歡這座城!”
“我沒什麼名氣,堪堪可以進入春闈,那時候覺得春闈這個詞真好。”
“從上艾郡到汝陽我走了四個月,那年的雪可真大啊!比今年的還大!白花花的雪阻了路途,那時一腔盛氣的我還是熬到了汝陽城,白花花的錢阻了我的仕途,明皇帝九年,真是難熬的一年。”
城內集結的書生多是官宦世家,稍微有那麼幾個出身和我王燦差不多的,但人家有銀子,自然而然地成了寬衣博袖的名士大才了,日日有宴請名敕遞來,我也就是那時候才知道,聖賢書終究比不了銅錢......”
“那年也是臘月二十六,燕成興在慶餘齋宴請朋友,我天天讀書讀傻了,不懂人情世故,人家隨便喊了我一聲,我就跟著去了。”
說著說著,老尚書自顧自地大笑。
老人緩緩地說著,馬伕時不時地揮動著長鞭,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說出來也是個笑話,燕成興邀了王仕之入宴,王仕之順便帶了我一聲,我還就真去了。來了莫約四十來個人,有王仕之、崔成生、韓月雲、劉溪臣、秦少游、楊恆、姜公、李成冰……”
王燦掰著兩隻手的指頭數著,而後許是忘了,停了一會兒說道:“反正就是有好多人。”
“出生白馬書院的王仕之......”
老人停頓了一會兒,評價道:“才高八斗,德如聖人,氣節更是令我輩汗顏。”
“就這麼個人,讀書人的溫文爾雅好像就是刻在了他的骨子裡一樣,他對我還頗為照顧。”
“我第一次喝的湯也是這麼燙,那時吃不慣羊肉羊雜,腥臭的羊羶味直衝五臟六腑,我就那樣含著一口滾燙的羊雜湯落荒而逃,吐在了門前的一棵棗樹下,就是門外磨盤粗的那棵柿子樹那兒”迷醉的老人用手胡亂指了指。
“將近三十多年過去了,我都忘了那棵棗樹長什麼樣了。”
“王仕之……”
“他表字什麼來著?”
“他做了一年的翰林學士,雲遊天下去了,整整三十多年沒了音信,可能成了山上的仙人,也可能成了地下的黃土。”
老人最後說道:“先生說‘老的時候可以在院子裡栽棵桂樹,放個大水缸在樹下,接了樹上滴下的的雨水,水缸裡會生出很多的小蟲子在水裡遊啊遊啊,極有意思。’”
憶一廂往事,流兩行濁淚!,這世道中,唯一不變的,只有馬蹄踩在石板上的噠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