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的煩躁與埋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人們總是同情弱者的,因為他們比自己還要可憐。司機默默發動車子,默默開啟音樂電臺,一邊注視著前面,一邊注意著後面的動靜。他已經隨時準備撥打120的急救電話了。他把車子開得很穩,要比平時的速度慢了很多。
音樂電視臺里正放著百年前的古老歌曲。歌曲雖然古老,但還是經久不衰,現在的這個版本,就是被一個著名的網路紅人翻唱著。唱歌的女聲,深切,溫情,婉轉,在關客不斷嗡鳴的頭腦聽來,恍如天籟。
“不要問我太陽有多高,
我會告訴你有多真,
不要告訴問我星星有幾顆,
我會告訴你很多很多。”
頭一直很痛,太陽穴處一鼓一脹,那些流動的血液彷彿要衝出既有的軌跡,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關客吃下一顆鎮痛藥丸後,頭痛也只是略微減輕了些,並沒有如以前那樣,見效很快。隨著病情的加重,這種藥物的效果似乎也越來越小了。值得慶幸的是,車裡的音樂還算動聽,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他的痛苦。他盡力不去想別的事情,只是專注於聽著宛轉悠揚的音樂。
音樂電臺反反覆覆就那麼幾首老歌,聽得多了,也就沒有剛聽時那麼動聽了。關客在車裡呆得久了,便感到胸口憋悶,似乎所有的濁氣都堵在了胸口,而吸進撥出的也是汙濁的空氣,含有的氧氣少的可憐。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胸膛大幅度的起伏著。頭腦的眩暈程度在不斷的加深。他的意識似乎也開始恍惚,有時即使睜大了雙眼,看過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關客來到了城東區。他頭疼腦熱,胸口脹悶,一顆急速跳動的心臟,幾乎要躍出嗓子眼。計程車剛一停下,他就跌跌撞撞的開啟車門,走下車來。
新鮮空氣迎面撲來,關客深深呼吸一口,頓時覺得意識清醒很多。他正準備付錢,卻發現計程車已經開走了。他向那輛計程車大聲喊:“喂,我還沒有付錢呢!”
計程車前面的右玻璃窗搖了下來,一隻右手伸出車外,衝著他擺了擺。司機不要他的車費了,就當是做了一回義工。這趟路途雖然很遠,耗費的油錢也很貴,但司機卻不怎麼在意。他有些悲傷,也有些開心。悲傷於他人的遭遇,開心於幫助了別人。
關客目送著載他一程的計程車遠去,方才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世界上從來不曾缺少溫暖的人,只是他未曾發現罷了。比如現在,那個不要他車費的司機,就很令他感到溫暖。
他的腦袋有時清醒,有時模糊,但方向感還在。關客揹著沉重的包裹,一步一步向北走去。他雖然疾病纏身,卻並不妨礙對路上那些小攤小販擺賣的東西的欣賞。
不一會兒,他的手中便已拿滿了東西。幾串糖葫蘆,一面小型鼓,一輛小型玩具車。有小販看他隨時可能跌倒的樣子,就想上來攙扶他,卻都被他禮貌的拒絕了。
那些小攤小販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一個腳步虛浮,臉色蒼白的人,行走在大街上,怎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目送著他漸漸遠去,搖擺的身體有時向左,有時向右,幾輛腳踏車與小轎車都與他擦肩而過。開車的人對著他破口大罵,關客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但很奇怪的是,關客看著雖然隨時都可能倒下,但卻自始至終也沒有倒下。小商小販們,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走到路的盡頭,卻沒有任何不幸的事發生,都不由得為他感到慶幸。
關客的視野,時明時暗。一開始時,明亮的時候多,暗淡的時候少,漸漸的,便都反轉過來,變成暗的時候多,亮的時候少了。在他的視野中,所有的物體似乎都搖擺不定,有些輕微的晃動。
他神志模糊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多。他雙手揮舞著向前走,碰到什麼障礙物,就會清醒過來一段時間,辨別了方向,繼續向前走。走著走著,忽然就撞上了另一堵牆。真實的觸痛感使他清醒了十分,他這時才明白,自己需要一粒藥丸服下了。
鎮痛藥丸也撐不了多少時間。在服用藥物的五分鐘之後,關客的頭痛會稍稍減輕,神志也會由五分清醒恢復到七八分的樣子,但這種效果並不能持續多久,藥效就會消失。
關客已不記得撞過多少次的障礙物了。每撞到一件物體,他就會吃一粒藥丸。很快,他的小藥瓶裡就只剩下十幾粒了。至於手中拿的那些孩子們喜歡的小玩具,則已不知道被他丟在了哪裡。他已完全忘記了曾經買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