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疤痕
20世紀6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徵集10位志願者,告訴他們,該實驗旨在觀察人們對身體有缺陷的陌生人的反應,尤其是面部有疤痕的人。
化妝師首先在每位志願者臉上畫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並用鏡子讓他們看到可怕的自己。隨後,心理學家收走了鏡子。
過了一會兒,心理學家又說,為了讓傷口更逼真,需要再塗抹一些粉末。事實上,化妝師沒再塗抹任何粉末,而是用溼棉紗把假傷口徹底擦乾淨了。
不知情的志願者們被派到各個公共場合,回來後,他們向心理學家陳述了各自的經歷。他們的感受出奇地一致:陌生人對他們驚訝、厭惡,缺乏善意,總是很無禮地盯著他們的臉。
這個實驗的結果甚至讓心理學家也很震驚:人們關於自身的錯誤認識,竟然如此深刻地影響他們的感知。他們的臉上本沒有疤痕,只因將“疤痕”刻在心裡,才會感受到外界異樣的眼光。
換句話說,所謂外界的眼光,只是你內心的投射。
這個心理實驗對於抑鬱症患者應該是有啟發的。許多患者病癒後重返社會,最擔心的問題是:人們將如何看待自己?是好奇、同情、憐憫,還是歧視?
都不是。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沒有人那麼重視你。你所理解的別人的態度,其實是你對自己的態度。如一句西諺:“別人是以你看待自己的方式看待你。”
如果你為此忐忑惶恐,需要改變的是你的內心。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別人看你的目光。
打消病恥感
接下來,我以自己為例,說明如何戰勝內心的畏懼。
這種畏懼確實曾經存在。記得病中,同事帶我去看某大型醫院一位著名神經內科醫生。這位和藹的女士在家中接待了我。她向我講解了一些知識,囑咐我儘快好起來。“別拖久了,拖久了不好,”她猶豫一下,“怕嚇著你……病在身上,總得找一個出口,搞不好會轉成癌症……”
後來,又談到康復問題:“抑鬱症患者有一種‘病恥感’,害怕和人接觸;越怕和人接觸,病越好不了,惡性迴圈。重返社會很難。”
不過,事實證明,病癒後重返社會沒這麼艱難。
2012年7月19日,我用藥見效後當晚,向胡舒立(財新傳媒總編輯,本書序作者)報喜。第二天上午,舒立即安排我去辦公室。儘管猶豫、忐忑,我還是一咬牙,邁出了重返工作崗位的第一步。
這是重要的一步。坐在久違了5個半月的座位上,看著辦公桌乾淨、整潔,一如舊日;同事們看到我,簡單問好,並無特別的關注。
午飯時,我把病中的經歷和感受說了一遍。王爍(財新傳媒主編)饒有興味地聽完,說:“你應該寫篇文章,標題叫‘地獄歸來’。”
當晚,我想起王爍的話,信筆一試。儘管5個多月沒寫東西了,我高興地發現,思維功能並未受損,甚至更好。
這篇文章對於我重返社會起了重要的作用。透過它,我告訴朋友和同事,為什麼我消失了數月。從此,大家不必再有好奇和猜疑;我也不必再費口舌解釋。
我知道,很多患者特別忌諱提自己得過抑鬱症。他自己諱莫如深,同事朋友們在他面前也只能小心翼翼,假裝不知道。演戲太累,給自己、給他人都無端增加了很多壓力,何苦?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首先,這不丟人;其次,即使丟人,大家忙於生計,誰顧得上你?即使有幾個閒人盯著你,他們的興趣又能持續幾天?
不能撤除之手
最重要的,不是別人的眼光,而是自己如何長期保持身體狀態的平穩。
抑鬱症痊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千萬不要以為大腦解除了抑制就萬事大吉。未來的路還很長,藥物治療只能把你從陷阱底部撈上來,接下來會怎麼樣,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