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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琴 (3 / 7)

雖然困,心裡總像有事擱著睡不穩。迷迷糊糊中,聽到視窗有動靜,一睜眼睛,看到一隻枯瘦的白手,正在窗前的桌子上晃動著要抓什麼。張英才身上的汗毛一根根都豎起幾寸高,枕邊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一本小說集,他抓起來隔著蚊帳朝那隻手砸去,同時大叫一聲:“抓鬼呀!”那隻手哆嗦了一下,跟著就有人說話:“張老師別怕,是我,老餘呀。見你燈沒熄,想幫你吹熄。睡著了點燈,浪費油,又怕引起火災。”末了補一句:“學生們交點學雜費不容易呀!”一聽是餘校長,張英才就沒好氣了:“這大年紀了,做事還這麼鬼鬼祟祟的,叫我一聲不就行了!”餘校長理拙地應道:“我怕耽誤了你的瞌睡。”

這事過去不一會兒,張英才剛尋到舊夢,餘校長又在窗前鬧起來,叫得有些急:“張老師,趕快起來幫我一把。”張英才被驚醒後有些煩躁:“你家水井起火了還是怎麼的?”餘校長說:“不是的,志兒他媽不行了,我一個人動不了手。”張英才趕忙一骨碌地爬起來,跟著餘校長進了他老婆的房。前腳還沒往裡邁,後腳就在往後撤。明愛芬光著半個上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滿屋一股噁心的糞臭。餘校長在裡面說:“張老師,實在無法,就委屈你一回!”張英才看看無奈何了,只有進去。

一看明愛芬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臉上憋得像只紫茄子。餘校長分析一定是吞了什麼東西憋在喉嚨裡,並簡要地數了她以前吞過瓦片、石子和小磚頭等東西,張英才心裡一動,臉上發愣,想這女人命真大,自殺多次仍還活著。餘校長和他簡單地商量了一下,決定由一個人扶著明愛芬,另一個人用手拍她的背,看看能不能讓她吐出什麼東西來。明愛芬大小便失禁,身上髒得很,餘校長自己習慣了,就上去扶,露出背心讓張英才拍。張英才不敢用力,拍了幾下沒效果,餘校長就叫他在床沿上練練,連連拍幾下餘校長不滿意,要他再用力些。他心一橫,想著這是下誰的黑手,一掌下去,打得床一晃。餘校長說:“就這樣。非得這樣才出得來。”張英才看準那地方猛地一巴掌下去,只見明愛芬頸一哽,哇地吐出一隻小瓶子來。正是剛天黑時,志兒去借藥,張英才給他的那一隻。餘校長將明愛芬安頓好,看著她睡過去。明愛芬喉嚨一咕噥,說了一句夢話:“死了我也要轉正。”

出得屋來,餘校長將志兒從學生們睡的那間屋裡,一把提到堂屋,朝屁股上打了幾巴掌,罵他多大了還不開竅,又將不該給的東西給他媽。志兒不哭,全身縮成一團。張英才上去討保,餘校長才將他送回床上,並對那些嚇醒了的學生說:“沒事,明老師又鬧病了,大家安心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升國旗呢!”

送他回屋的路上,兩人站在月亮地裡說了一會兒話,餘校長解釋,他家過去發生這類事,從不請別人幫忙,現在一身的風溼,使不上勁才求他。張英才很奇怪,怎麼過去不叫孫四海幫一幫,餘校長說自己天黑以後從不去孫四海屋裡,怕碰見不方便的事。說了之後又宣告,孫四海是少有的好人。張英才請他放心,孫四海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任誰也不告訴。張英才又追問鄧育梅為人怎麼樣,餘校長表態說這個人其實也是不錯的一個。張英才於是說:“你果真是和事佬一個。”餘校長問:“誰告訴你的!”張英才供出是鄧育梅,餘校長聽了反而高興起來道:“我怕他會對我有很大意見呢!”

張英才抓住機會問:“那鳳凰琴是誰送你愛人明老師的?”餘校長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麼?”張英才道:“問問就問問唄!”餘校長嘆口氣:“我也想查出來呢,可明老師她死不說明。”張英才不信:“你倆一個學校裡住這久,還不知道?”餘校長說:“我比她來得晚,最早是她和你舅舅萬站長兩個。之前,我在部隊當兵。”

張英才有些信這話,分手後,他順便將鳳凰琴拿進屋。到燈下一看,鳳凰琴琴絃被誰齊齊地剪斷了。

天剛現亮,就有人來敲門。張英才以為是餘校長叫他起來升國旗,開開門,門口站的是怯生生的葉碧秋。葉碧秋說:“張老師,我父來了。”這才看見旁邊站著一個模樣很滄桑的男人。葉碧秋的父親很恭敬地道:“張老師,我來打擾了。”張英才忙說:“剝削你的勞動力,真不好意思。”葉碧秋的父親連忙回答:“張老師你莫這樣說,爛泥巴搭個灶最多隻能用個十年八載,你教伢兒一個字,可是能受用世世代代的。”張英才不解:“能用一輩子就不錯了,哪能用世世代代的?”葉碧秋的父親說:“過幾年,她找了婆家,結婚生孩子後,就可以傳到下一代,認的字不像公家發的這票那證,不會過期的。”張英才聽了心裡一動:“你這孩子聰明,婚姻的事別處理早了,讓她多發展幾年。”葉碧秋的父親說:“我是準備響應號召,讓她搞好計劃生育的。”

聽出這話是言不由衷的。葉碧秋的父親放下工具,也不歇,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就開始搭起灶來。他本來在別處做屋,將人家的事擱一天,先趕到這兒來,到外面兩支笛子吹奏國歌時,灶已搭到齊腰高。張英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備著鍋。他問孫四海哪裡有鍋賣,鄧育梅一旁聽著接腔應了,說自己家裡有口鍋閒著沒用,給他拿來就是。到上課時,鄧育梅果然頂著一口黑鍋來了。張英才只有謝過並收下。

大約是在上午十點鐘左右,張英才從窗戶裡看到山路上走來了父親。父親給他帶來了一封信和一罐頭瓶豬油,還有一瓷缸醃菜。他對父親說:“正愁沒有油炒菜,你就送來了及時雨。”父親說:“我還以為學校有食堂,帶點油來打算讓你拌菜吃。”他問:“媽的身體好麼?”父親說:“她呀,三五年之內沒有生命危險。”張英才見父親說了一句很文氣的話,就說:“父,沒想到你的水平也提高了。”父親說:“兒子為人師表,老子可不能往你臉上抹糞。”張英才嫌父親後一句話說得太沒水平了,就去拆信看。

信是一個叫姚燕的女同學寫來的,三頁信紙讀了半天才讀完。前面都是些廢話,如同窗三載,手足情長等等,關鍵是後面一句話,姚燕在信上說,畢業以後,除了這一次給他以外,她沒有給任何男同學寫過信。雖然這話的後面就是此致敬禮,張英才仍讀出許多別的意思來。姚燕的歌唱得特別好,年年元旦、元宵、三八、五一、五四、五二三、七一、八一、十一等時節,只要縣文化館舉辦歌手比賽或晚會,她就報名參加,為此影響了學習,但她總說自己不後悔。姚燕長得不漂亮,但模樣很甜很可愛。所以,張英才想也不想就趴到桌子上趕緊寫回信,說自己也是第一次給女同學寫信等等。

想到姚燕唱歌,就想到自己將來可以用鳳凰琴為她伴奏。他去動一動鳳凰琴,才記起琴絃已被人剪斷了。不知是誰這樣缺德。張英才將琴開啟後,擱在窗臺外面,讓斷絃垂垂吊吊的樣子,去刺激那做賊心虛的人。

因是第一次來校,餘校長非要張英才的父親上他家吃飯。灶還沒有搭好,沒理由不去。吃了飯出來,父親直嘆息餘校長人好,自己的家庭負擔這重,還養著差不多二十個學生,還說:“你舅舅的站長要是讓我當,我就將他全家的戶口都轉了。”張英才說:“你莫瞎表態,舅舅那小官能屙出三尺高的尿?轉戶口要縣公安局長點頭才行。”

說著話,忽然山坡上有人喊餘校長派人到下面垸裡去領工資。餘校長便拉上張英才做伴。到了垸裡才搞清,鄉文教站的會計給這一帶學校的老師送工資和民辦教師補助金時,在路上差一點被搶了,幸虧跑得快,只是頭上被砸破了一個窟窿,流了很多血,走到垸裡後就再也走不動了。餘校長簽字代領了幾個人的補助金,走時安慰那會計說:“這案子好破,你只要叫公安局的人到那些家裡沒人讀書的戶裡去查就是。”張英才拿了錢後,隨口問:“補助金分不分級別?”餘校長說:“大家一樣多。”張英才默默一算,竟然多出一個人的錢來,心想再問,又怕不便。回校後他就給舅舅寫了一封信,要舅舅查查為什麼這裡只有四個民辦教師,餘校長卻領走五個人的補助金。

兩封信都交給了父親。還囑咐父親將姚燕的信寄掛號,怕父親弄錯,他說郵費漲了價,現在掛號得五角。父親要他給錢。他有點氣,說:“父子之間,你把賬算得這清幹什麼,日後有我給錢你用的時候。”父親聽出這話的味:“好好,誰教恩往下流呢!”父親走時,他正在上課。聽見父親在外面叫一聲:“我走了哇!”他走到教室門口揮揮手就轉回來。剛過一會兒,葉碧秋的父親搭好了灶也要走。張英才放下粉筆去送他,他對張英才說:“你父讓我轉告你,他將那一瓶豬油送給餘校長了,他怕你生氣,不敢直接和你說。他說他中午在餘校長家吃飯,那菜裡找半天才能找到幾個油星子。”

這天特別熱鬧,放學後,國旗剛降下,呼呼啦啦地來了一大群家長。總有十幾個,也不喝茶,分了兩撥,一撥去挖孫四海茯苓地的排水溝,一撥去幫餘校長挖紅芋。大家都很忙乎,沒人注意到張英才,更沒人注意到斷了弦的鳳凰琴。張英才到孫四海的茯苓地裡轉了轉,大家都在議論。孫四海這塊地的茯苓豐收了,地上裂了好些半寸寬的縫,這是底下的茯苓特大,漲的。孫四海頭一回笑眯眯地說,自己頭幾年種的茯苓都跑了香。張英才問什麼叫跑了香。孫四海說,茯苓這東西怪得很,你在這兒下的香木菌種,隔了年挖開一看,香木倒是爛得很好,就是一個茯苓也找不到,而離得很遠的地方,會無緣無故地長出一窖茯苓來,這是因為香跑到那兒去了,有時候,香會翻過山頭,跑到山背後去的。張英才不信,認為這是迷信。大家立即對他有些不滿,只顧埋頭挖溝不再說話。張英才覺得沒趣,便走到餘校長的紅芋地裡。幾個大人在前面揮鋤猛挖,十幾個小學生跟在身後,見到鋤頭翻出紅芋來,就圍上去搶,然後送到地頭的籮筐裡。紅芋的確沒種好,又挖早了,最大的只有拳頭那麼大。餘校長說,反正長不大了,早點挖還可以多種一季白菜。張英才看見小學生翹屁股趴在地上折騰,初始,心裡直髮笑,而後見到他們臉上粘著鼻涕粘著泥土,頭髮上盡是枯死的紅芋葉,想到餘校長將要像洗紅芋一樣把他們一個個洗乾淨。他喊道:“同學們別鬧,要注意衛生,注意安全。”餘校長不依他,反說:“讓他們鬧去,難得這麼快活,泥巴伢兒更可愛。”餘校長用手將紅芋一擰,上面沾的大部分泥土就掉了,送到嘴邊一口咬掉半截,直說鮮甜嫩膩,叫張英才也來一個。張英才拿了一個要去溪邊洗,餘校長說:“莫洗,洗了不鮮,有白水氣味。”他裝作沒聽見,依然去溪邊洗了個乾淨,他不好再回去,只有回屋燒火做飯。

走到操場中間,聽見有童音叫張老師,一看是葉碧秋。他問:“你怎麼沒回家?”葉碧秋答:“我細姨就住在下面垸裡,我父讓我上她家去為張老師要點炒菜的油來。”果然,半酒瓶菜油遞到了面前。張英才真的有些生氣了:“我又沒像餘校長一人照顧二十幾個,怎麼會要你去幫我討吃的呢?”葉碧秋嚇得要哭。張英才忙變換口氣:“這次就算了,以後就別再自作聰明瞭。”葉碧秋忙放下油瓶,轉身欲走。張英才拉住她說:“你幫我一個忙,問問餘校長的志兒,他知不知道是誰弄斷了鳳凰琴的琴絃。”見葉碧秋點了頭,他就送她回細姨家。進垸後才知道,她細姨就住在鄧育梅的隔壁。

鄧育梅見到後又留他吃晚飯,他謊稱已吃過,堅決地謝絕了。往回走時,張英才記起葉碧秋剛才走路時款款的樣子,很像那個給他寫信的女同學姚燕,他有點擔心父親會不會將他的回信弄丟。他又想,可惜葉碧秋比姚燕小許多。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學校裡的事幾天就熟悉了,每日幾件舊事,做起來寂寞得很,鳳凰琴絃斷了一事,便成了真正的大事件。等了幾個星期不見葉碧秋找他彙報情況,反而老躲著他,一放學就往家裡跑。星期六下午一上課張英才就宣佈,放學後葉碧秋留下來一會兒。葉碧秋果然不敢搶著跑。

張英才問她:“你問過餘志兒沒有?”葉碧秋說:“問過,他說是他乾的,還要我來告訴你。”張英才說:“那你怎麼遲遲不說?”葉碧秋說:“他說他知道我是你派來的特務漢奸。我要是說了,就真的成了特務漢奸。”張英才說:“那你為什麼還要說?”葉碧秋說:“我父說,是你問我、要我說就不一樣。”他說:“我不相信是志兒乾的。”葉碧秋說:“我也不相信,志兒盡冒充英雄。”他說:“那你再去問問他。”葉碧秋說:“我不敢問了。上一回,他說他吃了蚯蚓,我說不信,他就當面捉了一條蚯蚓吃了。”眼看談不妥,張英才就放葉碧秋走了。

星期六的國旗降得早些,原因是老師要送那些路遠的學生回家。儘管降國旗時,全校的學生都參加了,但由於太陽還很高,天空還很燦爛,鄧育梅和孫四海的笛子吹不出黃昏時的那種深情,氣氛也就沒有往日的肅穆。降完旗,鄧育梅、孫四海和餘校長各帶一個路隊,往校外走。學校裡顯得特別冷清。張英才試過幾回這種滋味了,星期六、星期天這兩天夜裡,學校就像山頂上的一座大廟,寂寞得瘮人。餘校長總說他路不熟,留他看校。張英才這回耍了個小心眼,悄悄地跟上了孫四海這一路。直到走出兩三里遠,才從背後攆上去打招呼。孫四海見了他有點意外,嘴上什麼也沒說,依然牽著李子的手,一步步穩穩地走著,還不斷提些課堂上的問題,讓李子回答。李子若是到路邊採山楂時,孫四海必定在旁邊緊緊守護著。這一路隊有六個學生,到第一個學生的家時,已走了近十里路。張英才走熱了,脫下上衣只穿一件背心,說:“這十里路,相當於我們畈下的二十里。”孫四海說:“難走的還在後頭呢!”

路的確越來越難走。草叢中的蛇蛻也越來越多,孫四海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塑膠袋,將揀到的蛇蛻小心地裝進去。張英才看到一隻蛇蛻,鼓起勇氣把手伸了出去,剛一觸到那發糙的乳白色東西時,心裡就一陣陣起疙瘩。李子在旁邊說:“張老師怕蛇了!”孫四海說:“李子你用一個成語來形容一下。”李子想了想說:“杯弓蛇影。”孫四海輕輕撫了一下那片微微發黃的頭髮。張英才不由得尷尬起來。蛇蛻有許多了,塑膠袋裝得滿滿的。孫四海不讓學生們再撿,要他們趕緊走路。張英才站在山樑上還以為離天黑還有會兒,一下到山溝,就很難看清路了。

學生們陸續到家,只剩下一個李子。最後李子也到家了。李子的母親就站在家門口,一副等了很久的樣子。孫四海將塑膠袋遞過去,李子的母親也將一隻裝得滿滿的袋子遞過來。都交換了,孫四海才說:“李子這幾天夜裡有些咳嗽。”又介紹說:“這是新來的張老師,以後由他帶李子的課。”張英才不知道怎麼稱呼好,只有點點頭。李子的母親也在點頭,點得很深,像是在鞠躬。然後問:“不進屋坐會兒?”孫四海憂鬱地答:“不坐了。”黑暗中,張英才似乎看清這女人是個哀慼戚的冷美人。

女人身後的屋裡傳出一個男人的呼喚:“李子回來了麼?”孫四海立刻說:“我們走了。”女人什麼話也沒說,牽過李子倚在門口佇望著離去的黑影。

遠遠望去,山上有一處燈火很像學校。一問,果真是的。張英才奇怪:“李子回家不是多繞了十里路麼?”孫四海說:“路是繞了點,但能多采些草藥,她願意。她不繞別的學生就要繞。”張英才壯壯膽後,忽然說:“李子她媽不該嫁給她父。”孫四海愣了愣說:“誰叫她孃家窮呢,這個男人那時是大隊幹部,又實心實意地喜歡她,她抗拒不了。誰知搞責任制後,他上山採藥掙錢,摔斷了腰。”張英才膽子更大了,追問一句:“那你當初怎不娶她?”孫四海嘆口氣:“還不是因為窮,一聽說我是民辦教師,她孃家就將我請的媒人攆出大門。”

正待再問,前面有人**著喚他們。聽聲音是餘校長。他們走攏去,見餘校長拄著一根樹枝靠在路邊石頭上。餘校長解釋自己是怎麼成了這樣子的:他送完學生返回天就黑了,路過一個田壠,明明看見一個人在前面走著,還叼著一隻菸頭,火花一閃一閃的,他走快幾步想攆上去做個伴。到近處,他一拍那人的肩頭,覺得特別冰涼,像塊石頭。他仔細一打量,果然是塊石頭,不僅是塊石頭,還是塊墓碑。他心裡一慌,腳下亂了,一連跌了幾跤,將膝蓋摔得稀爛。餘校長說:“我想等個熟人做伴,回去看個究竟。”孫四海說:“也太巧了。我們去看看,你丟下什麼沒有。”張英才知道這風俗,人走黑路受了驚嚇,一定要趕忙回去找一找,以免有精氣或魂魄失散了,不然遲早要大病一場。張英才不信這個,他膽子特別小,家裡人總說這是受了驚嚇找得不及時的緣故,所以,有時他又有點相信。

回去一找,果然是座墓碑。看銘文知道是村裡老支書的。學校就是老支書拍板讓全村人,那時叫大隊,勒緊褲帶修建的。過去餘校長常嘆息說若是老支書在世,學校也不至於像現在這個破樣子。這時,孫四海開口說:“老支書,你愛教育愛學校我們都知道,可你這樣做就是愛過頭了,你要是將餘校長驚出毛病來,事情可就糟了。你要想愛得正確,就請保佑我們幾個人早點轉正吧!”餘校長一旁說:“孫主任,你可別像鄧校長,為了轉正,不論是神是鬼,見到了就燒香磕頭。”孫四海苦笑一聲:“餘校長放心,我這是開玩笑。”

大家又說墓碑的事,一致認為是餘校長看花了眼,再有另一種可能是遇上了磷火加上心裡太緊張的緣故,引出幻覺。末了,餘校長說,這種事山裡常發生,不用大驚小怪。邊說邊走,走到鄧育梅的家,門外喊了一聲,他老婆出來應,才知道他還沒有回來。鄧育梅送學生的路最遠,有個學生離學校足有二十里,來回一趟整四十里。三個人進屋去說了一會兒話,鄧育梅在外面叫門。開門進屋,四人一湊情況,不由得嚇了一跳,倒不是因餘校長遇上怪事,而是鄧育梅撞著一群狼了。說巧都巧到一塊兒去了,鄧育梅剛繞過一座山嘴,狼群就迎面衝過來,他嚇得不知所措,站在路中間一動也不動,那狼也怪,像趕什麼急事,一個接一個擦身而去,連聞也不聞他一下。

說到底,大家都笑。鄧育梅的老婆揉著淚汪汪的眼睛說:“真是應了老古話,窮光蛋也有個窮福分。”餘校長添一句:“窮人的命大八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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