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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還小 (2 / 12)

喝完湯藥後心裡更難受,我揣上姐姐那張精美的照片一個人往秦四爹的小屋走去。

小屋裡一片漆黑,一點燈光也沒有。我明白秦四爹在屋裡沒出去,推開半遮半掩的破門,我聽見黑暗中有嘴在吧吧地嚼響。我從懷裡摸出半支蠟燭,用火柴點上,火苗一跳,屋裡閃出一對牛眼和一對人眼來。

秦四爹兩手拿著兩隻生紅芋,一隻放在自己的嘴前,另一隻則放在牛嘴前。他背對著燭光說:“我不要你這鬼火,有亮我就吃不下東西!”

我說:“若是有魚有肉,把你放在火堆中間你也能吃得下去。”

秦四爹乾笑了兩聲,聽說我要給他看樣東西,他一開始不在乎,等到姐姐的照片在燭光中一閃,他連忙將自己啃剩下的半截紅芋都給了黑色黃牯,迫不及待地伸手想接過照片。我不讓他用手碰,只許他用眼睛看。秦四爹看了一陣後不高興地說:“你不讓我用手拿著,那怎麼能看清楚內裡的玄機。”

我讓他去洗洗手,他犟了一會兒,還是去了,只聽到牆角里一陣水響,轉回時,那手除了變溼,髒東西並沒有去掉多少。

秦四爹捧著姐姐的照片,一眼看了足足十分鐘。看完後他一句話也不肯說,直到我真的生氣了,準備離開時,他才對我說,儘管姐姐這副容貌超出一般,顯得很美很漂亮,可她內心很痛苦。秦四爹還認定姐姐眼角上的一道什麼痕跡就是魚尾紋,他說:“你姐才十八歲,就這麼樣愁苦,肯定有什麼難言的事情。”

我看了看照片,總覺得不像秦四爹說的那樣。

我收起照片後在小屋裡坐了一會兒,秦四爹一句話也不再說,黑色黃牯已在秦四爹睡覺的床對面牆角草堆中趴下了,小屋裡有股濃濃的牛糞臊味。我問秦四爹今天能不能給講白毛女的故事,秦四爹搖頭不語,我只好回家。

剛走出小屋,就聽見秦四爹在屋裡低聲說:“現在這個世道,喜兒不像喜兒,黃世仁不像黃世仁!”

回到家門口,正碰上母親欲出門喊我吃飯,兩個人差一點碰上了,我一低頭從母親的腋下鑽進屋裡。父親獨坐在堂屋的飯桌旁,拿著酒杯一口口地呷著酒,見了我還問是不是將姐姐的照片拿出去在同學面前炫耀了。我沒頭沒腦地頂了他一句,說他除了想喝酒時用腦袋以外,其他任何時候腦袋都是多餘的。父親毫不慚愧地說,他好久沒讀書了,腦袋當然生鏽了不好使。我上去一巴掌將父親的酒杯打翻了,那杯酒灑了一地。母親急忙上來將我拉開,並罵我太苕,父親想喝酒想了幾個月,才下決心去買了半斤酒。

父親不待母親說完就說:“我今天心情好,不在乎這一點酒!”

臨睡前,我將姐姐的照片嵌進玻璃鏡框裡,為了騰出地方,我將自己的照片取了幾張下來。燈光下,掛在牆上的新照片使屋裡熠熠生輝。可我怎麼也睡不著,心裡老想著鎮裡報攤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報中寫的那些苦命的打工妹的故事。

早上醒來,母親問我昨晚做了什麼噩夢,半夜裡大喊大叫的,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噩夢,連一般的夢也不記得。

剛吃完早飯,秦四爹就在外面叫我,要我幫他將牛趕到後山上去,他自己隨後就到。見秦四爹有些慌張,我就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秦四爹用手指了指遠處的盤山公路,有幾輛汽車正緩緩地向垸裡爬來。

秦四爹說:“那些知青又來了。”

我有些驚訝,秦四爹這輩子可沒有怕過誰!

秦四爹不讓我多問,我趕著黑色黃牯在頭裡快走,他在後面雖然跟得急,還是被拉開一大段距離。山上的霜花還沒化去,像雪一樣,腳踩上去吱吱響。黑色黃牯不停地打著響鼻,還扭頭衝著越來越近的幾輛汽車哞哞地叫了幾聲。這時候,人和牛應該待在太陽地裡,秦四爹趕上來後,非要將牛攆到陰冷陰冷的山坳裡去。我不願跟過去,站在陽光的邊緣上,望著滿地裡忙碌的秦四爹。

秦四爹很快就找到了一堆枯枝,他劃了好幾根火柴才將枯枝點燃,不一會兒火堆就燒得很旺。他向我招招手,我忍不住,只好過去。

秦四爹蹲在火堆旁,好一陣子一句話也不肯說,兩眼只顧盯著火苗。後來他就叫我回去,今天不用陪他了。他要我回去後別對人說他在哪兒放牛,特別是不能讓那些知青曉得,他不想見他們。

我離開火堆走了幾丈遠時,秦四爹又將我叫住,他說:“你小心留意一下,有沒有一個名叫文蘭的女人。”

我說:“她也是知青嗎?”

秦四爹“嗯”了一聲揮手讓我快走。

在我回到垸裡之前,那幾輛汽車先進了垸裡。遠遠地就聽見一些男人和女人說著半生不熟的本地話,極張揚地大聲叫喊著垸里人的名字。父親的名字在他們嘴裡響亮地出現了好幾次,他們叫他秦小樹,而且還故意將城裡的話與本地話混起來叫,樹字後面就出現一個有些調戲意味的兒字音。

父親是垸里人當中為數不多表現興奮的人之一。他一再說,當初這個知青點上有十六個人,八男八女,今天怎麼少來了好幾個。父親衝著一個很富態的男人叫白狗子。叫白狗子的老知青說現在大家都是各自位置上的頂樑柱,想湊齊了回來一趟簡直比登天還難。

父親將白狗子他們讓進屋時,我的房間還沒來得及收拾,母親不願讓客人見到那一片狼藉,趕忙將房門關上。我在大門外數了數,一共有十一個不認識的人進了我家。我心裡馬上說,這可夠父親忙一陣了,因為家裡只有八隻凳子。我預感到父親接著就要喚我到鄰居家借凳子,剛要走開,父親搶先叫喚起來。我只好到鄰居家搬了三隻凳子送回屋裡。由於我故意少搬了一隻,父親沒有坐的,站在那堆人中間,模樣比坐著時顯得有骨氣些。

父親將我介紹給白狗子他們,說我是他的兒子,學名叫大樹。他們都笑起來,幾乎是齊聲說:“沒想到小樹養了一棵大樹。”

我對他們的口氣很不滿,就頂了一句說:“你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天地間本來就是小樹養大樹,說大樹養小樹的只有白痴。”

他們一愣後,白狗子說:“這道理還真不錯,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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