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豆見總算把人都支去幹活了,心裡十分高興。可是轉頭看看那大火,馬上又不高興了。這麼點大的人,沒當場哭出來,算是他比一般小娃兒心理強韌。
他見方靖宇正打量自己,又見他身上衣著不俗,心想這人怕也是跟縣太爺一夥的。聽爹說張楊叔叔的時候,說縣太爺身邊一般都有個師爺啥的,這人說不定就是個師爺。
師爺也不能閒著哩!
正好有個小媳婦挑了一擔空竹筐匆匆去裝土,他就上前攔住人家,揪住那筐繩子,對方靖宇道:“大叔沒有扁擔竹筐用,是吧?甭著急,就用這個嬸嬸的好了——”方靖宇瞪大眼睛:誰著急了——“嬸嬸,你去幫忙剷土,那活兒省勁,省得你跑來跑去的。大叔,真是好難為你哩!”
那個小媳婦聽了信以為真,慌忙把傢伙丟下,急急地催促了一聲,轉身小跑著去山下,真的去剷土了。那裡,菊花的五十畝山地已經被挖得面目全非。
方靖宇看著眼前仰頭對他笑得一臉真摯的小娃兒,再看看被他拖到自己身邊的扁擔竹筐。這輩子沒扛過扁擔的他,終於體會到袁縣令難受的心情了。
他真心覺得黃豆有趣,也沒推辭,笑著接過那擔竹筐。剛想問這娃兒兩句話,卻見他已經轉頭去找袁縣令了,頓時心裡就平衡起來——連縣令也要被他指使去挑土呢,自己挑土也不算委屈。
可是,他想著等袁縣令一塊走,兩個沒幹過粗活的雅人在一塊,也有話好說不是。誰知黃豆卻沒讓縣令挑土。卻安慰起他來,說的話再次讓方靖宇驚掉了下巴。
原來黃豆想起爹讓人叫自己時說過:胡扯可以,不能無禮,縣太爺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當官的是要倒黴的。
於是,小娃兒見縣令黑著一張臉站那,慣會看人眼色的他心想縣太爺這是生氣了哩,就想法子要挽回他的心。
這也不難。哄人那是他最拿手的活計了。
他走過去堆起一臉的笑,對縣令說道:“縣官爺爺,你年紀大了。就不要去挑土了,累壞了身子我們心裡也不好過——”縣令心裡翻白眼:誰要去挑土了——“只要縣官爺爺呆在這,就是不幹活,也不要緊。你可是我們的父母官哩。”
方靖宇心道,當官了不起呀,憑啥我挑他不挑?
袁縣令心裡一肚子氣,怎會被他兩句話就哄好了,於是“哼”了一聲,沒說話。
黃豆也無所謂,自說自話。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縣官爺爺肯定生氣了,我瞧得出來。我人小,也不是沒眼色的哩。我心裡難受哩,我姑姑和表哥他們都在山上,也不曉得咋樣了。我板栗哥哥和小蔥姐姐才八歲,紅椒妹妹才三歲。山芋弟弟才一歲——等過年他們就都長一歲了。昨兒我們還商量等下雪了用竹匾罩麻雀……”
他邊哭邊說,哭得滿臉鼻涕眼淚,於是停下話頭,用兩指捏住小鼻子,身子前傾,使勁地撥出兩條軟糯鼻涕,另一手從小襖兒口袋裡扯出條灰色棉布手帕,擦擦紅紅的小鼻頭,再擦擦手,然後把手帕方方正正地疊好了,放回口袋,吸了吸鼻子,繼續對縣令哭訴。
縣令看得心裡直抽,卻又說不上哪兒不對,人家可是斯的很,再者他被來來往往的人用異樣的目光掃過,渾身不得勁,好像自己這個當官的在欺負小娃兒似的。
“……前天我姑姑還教我跟紅椒唸了一首詩,頭兩句是‘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要不是著了火,縣官爺爺來這了,我們還能不殺一隻雞,留縣官爺爺吃飯?雖然喂一隻雞長大不容易:孵小雞都要二十來天,見天還要幫它們掃雞欄、出雞糞,要是弄不乾淨了,就要害雞瘟。唉!煩死人哩,又不能在它們屁股上套個袋子。我姑姑說就算編草袋子也費工夫,天天換的話,本錢也不小。可是,殺一隻雞給縣官爺爺吃我娘還是捨得的……”
袁縣令聽了他的話,覺得自己連雞的影子都沒見到,已經受用不起了。
黃豆見自己又扯遠了,跟放風箏似的,忙把線往回收:“我一想到我姑姑就難受,我……我……要是……要是我姑姑燒死了……可咋辦哩……”
想到菊花可能會燒死,他剛擦乾淨的小臉立即洶湧澎湃,哭得跟什麼似的,鼻子裡還一個勁地往外吹泡泡。
青山和黃瓜本就心裡不好受,聽見弟弟說姑姑,又哭得傷心,也跟著哭了起來。
忙碌的人們以為他們挨縣令的罵了,頓時過來好幾個莊稼漢和媳婦,對著縣令又是請罪又是賠禮。可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說他一個當官的,不該跟小娃兒計較,人家才這麼點大,姑姑家又失了火,脾氣大點那不是常情?幾個媳婦更是心疼地摟住黃豆,幫他擦淚,自己也跟著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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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憋屈的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