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運凱遠遠望去,果然江海相連處,一線如銀,正是潮起之兆,暗自擔心。
皇上見他兩人在耳語,臉色有些不快,問:“什麼事不可大聲說?”
向運凱上前跪下,道:“臣懇請皇上移駕,只怕要起潮了。”
皇上笑道:“朕當是什麼大事哩!昨夜朕就說了,正要看看你們水師經得起多大風浪。倘若錢塘潮都抵不過,如何出外洋禦敵?”
向運凱不敢再奏,退立班列。但見潮水越來越近,白如堆雪。江中水兵都是深諳潮性的,他們望見遠處白浪湧來,顧不得旗舞鼓響,紛紛翻身上船。船上水兵也不再聽從號令,划船靠岸。向運凱急令屬下指揮船隊繼續操演,不得亂了陣腳。無奈風生潮起,船隻又實在太多,頓時你擠我撞,叫罵連天,那船有在江中打轉的,有翻了個底朝天的。近岸船上水兵倉皇跳江,迴游上堤。
皇上臉色陰沉起來,罵道:“向運凱,這就是你的水師?”
向運凱慌忙跪下請罪:“臣管束不力,請皇上降罪!”
皇上訓斥道:“朝廷年年銀子照撥,你把水師操練成這個樣子!一見潮起便成烏合之眾,還談什麼禦敵!可見上上下下都是哄朕的!不如奏請裁撤,你仍回家打魚去吧。”
皇上正在罵人,只聽得江上呼嘯震耳,潮頭直逼而來。大臣們都跪了下來,恭請皇上移駕。皇上卻是鐵青著臉,望著排空直上的潮頭,定如磐石。忽聽轟的一聲巨響,眼前恰如雪崩。侍衛們旋風而至,把皇上團團拱衛。潮水劈頭蓋臉打下來,君臣百多人全都成了落湯雞。大臣們跪的跪著,趴的趴著,哀求皇上移駕。
皇上仍是端坐龍椅,望著江面。江上潮聲震天,雪峰亂堆,白龍狂舞。大臣們不敢再言,全都跪在地上。臺上黃幔早已掀得七零八落,侍衛們忙著東拉西扯。等到潮水漸平,黃幔又把檢閱臺遮得嚴嚴實實了。
再看錢塘江上,已是檣傾楫摧,浮木漂漾。向運凱此時只知叩頭,嘴裡不停地說著臣罪該萬死。
皇上怒道:“真是讓朕丟臉。下去!”
向運凱把頭直叩得流血,道:“皇上,臣自是有罪。臣昨夜不敢參人,今兒臣冒死也要參人了。朝廷銀子確是年年照撥,可從戶部、兵部、督、撫層層剝皮下來,到水師已沒剩多少了。銀子不夠,打船隻好偷工減料,舊船壞船亦無錢修整,怎能敵得過狂風巨浪!”
皇上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看上去甚是嚇人,道:“朕本想回京再說,看樣子只好快刀斬亂麻了。革去索額圖一等伯、領侍衛內大臣之職,交刑部議罪!革去阿山兩江總督之職,交刑部議罪!高士奇既然回了家,就不用再回京城了,就在家待著吧。念你隨侍多年,朕準你原品休致。”
皇上降了罪的這些人都已是惶恐欲死,口不能言,只有高士奇跪上前哭道:“臣還想多侍候皇上幾年呀!”
皇上鼻子裡哼了兩聲,道:“免了吧,朕手裡的假字畫、假古玩夠多的了,不用你再去費心了。這次在江南弄到的那些字畫,無論真假,一律物歸原主!”
高士奇退下,皇上又道:“徐乾學也快到家門口了,你也回去吧。”
徐乾學跪在地上,驚恐萬狀,道:“罪臣領旨,謝皇上寬大。”
皇上瞟了一眼陳廷敬,道:“陳廷敬,還多虧劉相年這臺子搭得結實,不然今兒朕的性命就送在這裡了。朕饒了他大逆之罪。可他說話辦事全無規矩,叫他隨朕回京學習行走。”
陳廷敬便替劉相年謝了恩,並不多言。皇上心想陳廷敬密訪幾個月,沿路官員行狀盡悉掌握,他只是如實密奏見聞,卻不見他參人。可見陳廷敬確實老成了,大不像往日心性。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倘若見錯參人,難題到底都是出給朕的,朕又怎能把有毛病的官員都斥退了?輔國安邦之相,就需像陳廷敬這般。皇上哪裡知道,這回大臣們參來參去,都是陳廷敬一手謀劃!
皇上抬頭望著天上的浮雲,又道:“胤礽回京之後閉門思過,不準出宮門半步!”
胤礽哭道:“兒臣沒做什麼錯事呀!”
皇上仍是抬著頭,聲音不大,卻甚是嚇人:“胤礽!你要朕這會兒當著臣工們的面,把你的種種劣跡都說出來不成?你太叫朕失望!”
錢塘江此時已風平浪靜,水兵們正在打撈破船。皇上半日無語,忽又低聲說道:“還有個人,他的名字朕都不想提起。餘杭那個可惡的知縣,殺了吧!”
黃幔外頭,遠遠地仍有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他們自然不知裡頭的情形,只道見著了百年難遇的盛事。皇駕出了檢閱臺,仍是威嚴整齊,外頭看不出一絲兒破綻。君臣們都已換上了乾淨衣服,坐轎的仍舊坐轎,騎馬的仍舊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