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道:“我雖然把沿途所見所聞都密奏了皇上,可並沒有想好要參誰。若依國法,可謂人人可參,少有幸免。可皇上會答應嗎?我讓皇上知道天下沒幾個清官了,我就完了;我讓天下人知道大清沒幾個清官了,天下就完了。”
張鵬翮也低聲道:“陳中堂所思所想,正是下官日夜憂心的啊!我這些年成日同沿河督撫們打交道,可謂忍氣吞聲!我太清楚他們的劣跡了,可治河得倚仗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在皇上面前說他們半個不字!皇上也不想知道自己用的官多是貪官壞官!若依往日年少氣盛,我早參他們了。”
沒多時,張善德過來恭請皇上用膳。西溪山莊大小房間、亭閣、天井都擺上了筵席。皇上在花廳坐下,太子胤礽在駕前侍宴,其餘臣工及隨行人員各自按席而坐。
皇上舉了酒杯,道:“朕這次南巡,沿路所見,黃河治理已收功效,更喜今年穀稻長勢很好,肯定是個豐年。百官恪盡職守,民人安居樂業,一派盛世氣象。朕心裡高興,來,乾了這杯!”
自然是萬歲雷動,觥籌交錯。皇上吃了些東西,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著。
宴畢已是午後,各自回房歇息。陳廷敬正要回房,卻見張鄉甫過來拜道:“中堂大人,您說打賭皇上會把畫還我的,什麼時候還呀?”
陳廷敬心想這張鄉甫也真是倔,便道:“皇上剛到杭州,您的畫皇上都還沒見著哩。”
張鄉甫說:“我聽說阿山大人這回收羅古字畫若干,真假難辨,都讓高大人一一過目。我就怕被他看做假的隨意丟了。”
聽得這麼一說,陳廷敬就猜著張鄉甫的古畫八成是回不來了。米芾真跡甚是難得,高士奇哪肯進呈皇上?這時,又見索額圖正在不遠處同人說話,陳廷敬心裡忽有一計,道:“鄉甫先生,那位是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大人,此次皇上出巡一應事務都是他總管,您去找他說說。您只說自己進呈的畫是米芾真跡,應是今人難得一見的神品,千萬小心。”
張鄉甫稍有猶豫,就去找索額圖。陳廷敬掉頭轉身往屋裡走,沒多時就聽得後頭索額圖罵張鄉甫好不曉事。陳廷敬頭也不回,回房去了。
陳廷敬剛進屋,徐乾學進來敘話,問:“陳中堂,皇上派您下去密訪,可下面接駕照樣鋪張。您想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陳廷敬笑著敷衍道:“皇上差我先行密訪,並不想讓外人知道啊。”
徐乾學笑道:“瞞得過別人,瞞不過皇上身邊幾個人的。”
陳廷敬反過來問徐乾學:“徐中堂知道下面為何仍然鋪張接駕?”
徐乾學顧盼左右,悄聲道:“索額圖指使太子沿途給督撫們寫了密信。”
陳廷敬道:“事涉太子,可要真憑實據啊。”
徐乾學搖搖頭,道:“不瞞您說,皇上早就察覺太子胤礽暗中交結大臣,著我派人暗中盯著。我已拿獲送信的差人,手中有了實據。”
陳廷敬甚是吃驚,問:“徐大人想怎麼辦?”
徐乾學嘆道:“太子畢竟是太子,況且太子所做都是索額圖調唆的。”
陳廷敬琢磨徐乾學的意思,低聲問道:“徐大人意思是參索額圖?”
徐乾學點頭道:“正是!參掉索額圖,我們都聽陳中堂您的!首輔大臣,非您莫屬!”
陳廷敬連連搖手:“徐中堂千萬別說這話!我陳廷敬只辦好自己分內差事就行了,並無非分之想。”
徐乾學情辭懇切,道:“我不想繞彎子,直說了吧,想請陳中堂和我聯手參倒索額圖!”
陳廷敬想了想,說:“徐中堂,你我上摺子參索額圖都不明智。”
徐乾學不解:“為什麼?”
陳廷敬道:“朝中上下會以為你我覬覦首輔大臣之位,這樣就參不倒索額圖。”
徐乾學問:“您是怕皇上這麼想吧?”
陳廷敬道:“明擺著,誰都會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