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乾清宮西暖閣進早膳,張善德領著幾個內侍小心奉駕。皇上進了什麼,張善德都暗自數著。皇上今兒胃口太好,光是酒燉肘子就進了三塊。張善德心裡有些著急,悄悄使了個眼色,就有小公公端了膳牌盤子過來。張善德接過膳牌盤子,恭敬地放在皇上手邊。皇上便不再進膳,翻看請求朝見的官員膳牌。見了陳廷敬的膳牌,皇上隨口問道:“陳廷敬回京了?”
皇上沒等張善德回話,便把陳廷敬的膳牌仍舊撂在盤子裡。張善德摸不準皇上的心思:皇上怎麼就不想見陳廷敬呢?皇上看完膳牌,想召見的,就把他們的膳牌留下。
張善德剛要把撂下的膳牌端走,皇上又抬手道:“把陳廷敬膳牌留下吧。”
張善德便把陳廷敬的膳牌遞了上去。皇上又說:“朕在南書房見他。”
張善德點頭應著,心裡卻犯糊塗。照理說陳廷敬大老遠的去山東辦差回來,皇上應在西暖閣單獨召見的。
皇上進完早膳,照例去慈寧宮請太皇太后安,然後回乾清門聽政。上完早朝,回西暖閣喝會兒茶,再逐個兒召見臣工。召見完了臣工,已近午時。傳了碗燕窩蓮子羹進了,便駕臨南書房。明珠、張英、高士奇早就到了,這會兒統統退到外頭。依然是傻子跟張善德隨侍御前,旁人都鵠立南書房簷下。天熱得人發悶,皇上汗流浹背,卻仍是氣定神閒。張善德臉上汗水直淌,卻不敢抬手揩揩。
突然,皇上重重拍了炕上的黃案,小神鋒跌落在地,哐地驚得人心驚肉跳。傻子立馬上前,弓腰撿起小神鋒,放回皇上手邊。張善德大氣都不敢出,只屈膝低頭站著。皇上生了會兒氣,道:“叫他們進來吧。”張善德輕聲應諾,退著出去了。
皇上匆匆揩了把汗,聽得臣工們進來了,頭也沒抬,眼睛望著別處,道:“陳廷敬人剛回京,告他的狀子竟然先到了。”
明珠說:“啟奏皇上,臣以為還是等見了陳廷敬之後,詳加責問,皇上不必動氣。”
皇上問道:“你們說說,陳廷敬會不會在山東撈一把回來?”
張英回道:“臣以為陳廷敬不會。”
皇上聽著,一聲不吭,瞟了眼高士奇。高士奇忙說:“臣以為,陳廷敬做人老成,行事謹慎,縱然有貪墨之嫌,也不會讓人輕易察覺。這狀子是否可信,也未可知。”
皇上說:“你的意思,陳廷敬還是有可能貪囉?”
張善德拱手稟道:“皇上已經把陳廷敬的膳牌留下了,吩咐南書房見的。”皇上沒好心氣,說:“朕知道!”
張善德略微遲疑,又道:“陳廷敬天沒亮就在午門外候著了,這會兒正在乾清門外候旨哪。”
皇上冷冷地說:“叫他進來吧。”
張善德朝小公公努努嘴巴。一會兒,陳廷敬跟在小公公後邊進了南書房,低頭走到皇上面前,行了三跪九拜大禮,道:“臣陳廷敬叩見皇上!”
皇上微微點頭:“起來吧。山東一趟,辛苦了!”
陳廷敬說:“臣不覺著辛苦。山東巡撫富倫的摺子,臣早送南書房了!”
皇上半日沒有吭聲,陳廷敬心裡暗驚。他的膳牌是昨兒交的,等著皇上今兒聽朝之後召見。他從卯正時分開始候著,直到巳時二刻,裡頭才傳過話去,吩咐他到乾清門外候旨。乾清門外站著好幾位候召的大臣,他們一個一個進去,又一個一個出來。每有大臣出來,陳廷敬就想著該輪到自己了。可就是不見公公招呼他。直到剛才,才有公公出來傳旨,讓他去南書房見駕。南書房雖是密勿之地,但皇上召見臣工卻通常是在乾清宮西暖閣。陳廷敬隱隱覺著,皇上心裡對他不自在了。
皇上半日不說話,突然問道:“陳廷敬,有人告你在山東搜刮錢財,可有此事?”
陳廷敬從容道:“臣去山東,連臣及隨從、轎伕,算上臣的家人在內,共二十九人。回來時多了一匹騾子,兩口大箱。這多出的一匹騾子和兩口大箱,是富倫大人送的。我今兒把兩口箱子帶來了,想獻給皇上一口,自己留一口。”
皇上覺著奇怪,問:“是嗎?什麼寶貝?”
明珠他們也面面相覷,不知陳廷敬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皇上點點頭,張善德會意,馬上出去了。不多時,四個公公抬了兩口箱子進來,開啟一看,見只是兩塊石頭。
高士奇道:“皇上,陳廷敬怎敢帶著這麼塊不入眼的泰山石進宮來,簡直戲君!”
皇上不吭聲,看陳廷敬如何說去。陳廷敬便把自己去山東辦差,富倫的摺子,回來時遭土匪打劫,一應諸事挑緊要的奏明瞭,然後說:“皇上,這兩塊石頭,可是險些兒要了臣的性命!”
陳廷敬說得險象環生,皇上聽著臉上卻甚是平淡,只疑惑道:“告你的狀子,落有濟南鄉紳名款若干,並無一位官員。照理這樣的狀子是到不了朕手裡的。”
陳廷敬道:“百姓告官員的御狀,朝中無人,沒法上達天聽。而所謂百姓聯名告京官,沒人成頭,也是做不到的。”
皇上問道:“你的意思,有人上下聯手陷害你?你在德州遇歹人打劫,也是有人暗通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