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汧道:“愚兄慚愧,我可是三試不第的人,科場門徑倒是知道些。有錢人家子弟,秋闈剛過,就入京候考去了。”
陳敬道:“用得著那麼早早兒趕去嗎?真要溫書,在家還清靜些,想那京師必定眼花繚亂的!”
張汧道:“賢弟有所不知啊!人家哪裡是去讀書?是去送銀子走門子啊!”
陳敬嘆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太原科場案血跡未乾,難道還有人敢賭自己性命嗎?”
張汧道:“這回朝廷處置科場案確實嚴厲,殺了那麼多人,巡撫吳道一也被革了職,戴罪聽差。可為著‘功名’二字,天下不怕死的人多哪!”
陳敬經歷了這回鄉試,自是相信這個話的,嘴上仍是說:“我不相信所有功名都是銀子送出來的。兄臺曾居鄉試魁首,三晉後學引為楷模。此次會考,兄臺一定蟾宮折桂,榮登皇榜。”張汧苦笑著搖搖頭,仰天而嘆。
一日進了京城,徑直去了山西會館。一問,原來會館裡早就客滿了。會館管事是位老者,萬分為難的樣子,道:“原來是兩位解元!都說陳解元不來了,住在這兒的舉人每日都在說您哩!”大順人小,說話辦事卻是老練,纏著管事的要他想法子。管事的實在沒轍,說只有客堂裡空著,但那裡住著也不像回事。
三個人只好出了會館,往順天府貢院附近找客棧去。一連投了幾家店,都是客滿。原來挨著貢院的店都住滿了,多是進京趕考的舉人。眼看著天色將晚,見前頭有家快活林客棧,陳敬笑道:“我們都到水滸梁山了,再沒地方,就只有露宿街頭了。”
正是這時,門吱地開了,笑嘻嘻地出來個小二,問道:“喲,三位敢情是住店的吧?”三人答應著,進了客棧。店家忙出來招呼,吩咐小二拿行李。
店家道:“每逢春闈,有錢人家子弟早早兒就來了,能住會館的就住會館,不然就擠著往東邊住,那兒離貢院近!”
正說話,見一人沉著臉進來了。店家馬上笑臉相迎:“高公子,您回來啦!”喚作高公子的鼻子裡唔了聲,眼都沒抬,低頭進去了。
店家回頭又招呼陳敬他們,道:“三位請先坐下喝茶,再去洗洗。想吃些什麼,儘管吩咐!”
茶上來了,店家望望裡頭,悄悄兒說:“剛才那位高公子,錢塘人氏,喚作高士奇。他每次進京趕考都住咱店裡,都考了四回啦!家裡也是沒錢的,成天在白雲觀前擺攤算命,不然這店他也住不下去了。我看他精神頭兒,一回不如一回,今年只怕又要名落孫山!”
陳敬見張汧的臉刷地紅了,便道:“店家,你可是張烏鴉嘴啊!”店家忙自己掌了嘴:“小的嘴臭,得罪了!”
陳敬同張汧甚是相投,兩人聯床夜話,天明方罷。大清早,陳敬梳洗了出來,聽得一人高聲讀書,便上前打招呼:“敢問學兄尊姓大名?”
那人放下書本,謙恭道:“在下姓李,單名一個謹字!河南商丘人氏!”
陳敬拱了手,道:“在下陳敬,山西澤州人氏。”
李謹頓時瞪大了眼睛,道:“原來是陳敬學兄!您人未到京,名聲先到了!先到京城的山西舉人說,去年貴地鄉試,掉了好些腦袋。都說您為落榜士子仗義執言,從刀口上撿回條性命啊!兄弟佩服!”
陳敬忙搖搖頭,說:“李學兄謬誇了!這些話不提了。兄弟見您器宇不凡,一定會高中的!我這裡先道喜了!”
李謹卻是唉聲嘆氣:“您不知道,狀元、榜眼、探花,早讓人家買完了!我們還在這裡讀死書,有什麼用!”
這時,張汧過來了,接了腔:“我家裡可是讓我讀書讀窮了,沒銀子送,碰碰運氣吧!”
李謹又是嘆息:“可不是嗎?我這回再考不上,只好要飯回老家了!”
三人正說著話,一個包袱砰地扔了過來。原來是店家,他正橫臉望著李謹喊道:“李公子,沒辦法,我已仁至義盡了,讓你白吃,可不能讓你白住呀?你都欠我十日的床鋪錢了!我只好請你走人了!”
李謹面有羞色,道:“店家,能不能寬限幾日,您就行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