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章昶等不及人為自己打起簾子,竟是自己徑直一手托起簾子閃了進去。居中的主位上,一側坐著章劉氏,另一側則是坐著一個童子,宋清盈則是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坐在左下首。那和章劉氏對坐的童子身穿竹青色的交領右衽衫子,腳踏一雙黑色布鞋,雙目黑亮,五官俊秀,乍一看去彷彿只是個粉妝玉琢的鄰家孩子,可往那兒一坐,卻是四平八穩頗有一番氣勢。章昶見人笑吟吟的,少不得上前要行禮,可腰都還沒彎下去,冷不防就有一雙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他驚訝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本應是坐在那兒的陳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竄到了自己跟前。
“小舅舅無須多禮。”背對著章劉氏的陳曦對章昶眨了眨眼睛,等章昶站直了身子,他才轉身對章劉氏和宋清盈頷首道,“外祖母,大舅母,聽說小舅就要下貢院了,我特意來給他打打氣鼓鼓勁。”
章劉氏把這外孫一直當成心肝尖一般,他既然說了哪有不從,當即笑道:“去吧去吧,只皇長孫別耽擱太久,回宮時辰遲了可就不好了。昶兒,你說話也當心些,別拿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汙了皇長孫的耳朵!”
“是是是。”
章昶連番答應著,見六歲不到的侄兒章駿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彷彿希望自己把他也捎帶了一塊出去玩,他不得不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這才陪侍陳曦出了屋子。等到了書房,他把人都留在了外頭,等到把陳曦迎到書案後頭坐了,他親自去斟了茶送來,這才笑問道:“皇長孫找我何事?”
如今不在人前,陳曦也就褪去了那沉穩有度的皇長孫派頭,雙手按著扶手,垂落下來的兩條腿微微擺動了兩下,他這才說道:“小舅舅,昨日皇祖母對我說一件事,她問我想不想搬回東宮去。”
一晃陳曦養在坤寧宮已經六年了,就連章昶對此也已經習慣了。陳曦啟蒙是皇帝親自挑選的翰林院兩位侍讀學士,而武藝則是皇帝親自教授,如今年紀雖小,卻也是等閒人近不了身。皇后傅氏對這個長孫寬嚴相濟,起居飲食無所不經心,但文武課業卻從沒有任何放鬆。
從陳曦走路嫻熟了之後,每日從坤寧宮去東宮向父母問安,無論是大風雨雪都雷打不動,等五歲過後,傅氏想著讓陳曦知道民間疾苦,旁人不及外家可靠,再加上章家門風嚴謹,於是常常讓其出宮到外家,讓章昶帶著他遍歷京城人情。當初第一次見到陳曦的時候,章昶看著這小大人的外甥,想起自己同樣大時亦是因為和長姊分離而刻苦讀書,對這個外甥自然更多幾分憐惜。而陳曦和他這個小舅舅混熟了之後,自然而然也就在他面前稍稍放鬆了一些,常常和他說些心底話。
於是,他立時來到陳曦身側,一手按著椅背,一手按著書案,彎下腰低聲問道:“皇長孫是怎麼回答的?”
“我回答皇祖母,回東宮固然可以長伴父親母親,可我捨不得皇爺爺和皇祖母。”陳曦見章昶形容黯然,他便一手支著下巴說道,“其實我不敢說實話。母親每次看到我都是笑盈盈的,可我走的時候,她總是很捨不得。父親看到我就考較進益,可發覺我幾乎都答得上來,他卻又總有些唉聲嘆氣。而我看到明月,還有青鳶他們兩個在東宮嬉戲玩鬧,也覺得很羨慕。皇祖母對我是很好,也選了小火者隨侍,可和弟弟妹妹畢竟不一樣。”
“那皇后娘娘後來怎麼說?”
“皇祖母說……她和皇爺爺提過了,日後讓我一日住東宮,一日住坤寧宮!”陳曦一下子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見章昶亦是又驚又喜,他才一挺雙腿穩穩跳下了地,又對章昶說道,“但這事還沒正式定下,所以我只告訴小舅舅,還沒對外祖母和大舅母說!”
“對對,事情還沒定之前,得先瞞著。”話雖如此,但章昶那眉開眼笑的樣子卻是根本藏不住。到最後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雙頰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笑道,“有了這好訊息相助,後日會試的時候,我也能豁出去好好發揮一把了!”
“小舅舅,你會試有把握麼?”
見章昶欣然點頭,陳曦頓時微笑道:“那我可就不怕告訴小舅舅了,為了你這次去考會試,已經有御史上書彈劾了去年主持直隸鄉試的魏大人,說他攀附權貴,所以你的卷子皇爺爺一定會親自看的。你要發揮可得發揮好些,否則難為的就不是母親一個了,點了你直隸第三的魏大人,給你啟蒙的宋先生,他們就算沒人怪罪,面子上也下不來!”
“哪有沒考之前就這麼給我加壓力的?”章昶一時氣急敗壞忘了尊卑上下,話出口之後改不回來,他只好握緊了拳頭說道,“你看著,我當初聽了宋先生的話,日日苦讀,推遲了四年才去應縣試,可不是因為沒把握!”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