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西某知名大學的後門,校方在臨馬路的空地上建了一排鄰街的門面房,很多外來的務工人員就租了門面房,開個小雜貨店,小飯館什麼的。事情就發生在這排門面房裡。
有一對河南來的夫婦,四十來歲,男的姓龐,女的姓劉,早些年就來了北京,幹過建築工地,幹過食堂後廚,當過醫院護工,也擺攤賣過煎餅果子,百分百的勞苦大眾。
多年的勤勞奮鬥,夫妻倆攢下了一些積蓄,也落下一身的毛病。老龐腰椎受過傷,不能再搬重物。他媳婦有嚴重的關節炎,陰天下雨幾乎下不了床。
夫妻倆一商量,老在外打工也不是個事兒,乾脆盤下個小門面,開個小飯館,做點小本兒生意,也算是安定下來。
這小飯館一開,沒倆月,老龐就明白,這活兒計比干小工更苦更累。老龐在食堂幫過廚,耳濡目染,還是能招撥出個全席,八葷八素,一樣不差,只是這口味就實在不敢恭維,一來老龐沒那個天賦,幹不了細活兒,另一個主要原因,老龐一家人都是窮出來的,他這輩子也就吃過兩次全席,一次是自己結婚的時候,一次是在食堂時,那廠的辦公室主任喜得貴子,給下屬們擺了幾桌。
這菜倒還是其次,反正來這種地方吃飯的,圖的是個實惠,味道還在其次,老龐能應付一下。可端盤收桌洗碗這些活計卻苦了他媳婦兒,不但要起早攤黑,上客時更是手忙腳亂,加上她的病根子時不時犯一下,老龐不得不考慮給店裡找個夥計。
這小夫妻店本就嫌不到多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再請個人,而就算是請人,也只能開個很少的薪水。薪水少,自然請的小工呆不長,換小工幾乎是隔一兩個月就要發生一次。直到盧盤子出現。
盧盤子年紀不大,也就十五六歲,是老龐鄉下的親戚,好在人長得老成,性格內向,在村裡農活幹得不少,雖年輕卻有一種特有的滄桑感,倒是沒人去告老龐僱用童工。
說是親戚,但也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老龐直到盧盤子來投奔,才算是頭一回見。但盧盤子堅持說老龐在他滿月時來家裡喝過酒,還給他留了兩塊錢的見面禮。老龐是完全記不得這事,想想十六年前,兩塊錢能買半麻袋精米,自己在村裡窮得叮鐺響,經常一天只吃兩頓飯,會捨得送半袋米出去?
但即然盧盤子堅持,不是啥壞事,老龐也就認了。
盧盤子本名叫盧三中,得了這個外號,完全是來了小餐館打雜之後。因為之前走過幾個跑堂的小工,都是好吃懶做的毛病,盧三中年紀小,縣城都沒進過,除了農活沒幹過別的,老龐本來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盧三中是天生跑堂的料。
腿腳利索,幹事勤勉自不用說,關鍵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平衡感。
老龐的鋪子,只供應些簡單的飯食和炒菜,食客也多是住在附近打工的外鄉人,所以一天最忙的是早上和中午。老龐人實在,他媳婦厚道,越是賣力氣幹活的民工,他們越關照些,飯不夠免費加,來的人多了,換大盤盛菜,一樣堆得冒尖。日子久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名號,早上和中午,店裡的六七張桌擠得滿滿當當。
後來,老龐買了兩條好煙,孝敬了街道的秦主任,秦主任點了頭兒,他就在店外的人行道上又擺了五六張簡易的小餐桌,應付一下,裡外裡,多的時候,總有五六十人。就算早上,也至少翻個三四臺。
可夥計就盧三中一個,所以端盤子上菜,撤盤子刷碗都他一個人,饒是他腿腳再快也跟不上,後來他就央求常來的熟客,吃完了幫忙把碗盤一個個摞在一起,擺在一邊。他在後面刷些盤子,上吃食的時候再來收。於是慢慢的,小飯鋪就出現了一個百看不厭的固定節目:盧三中一次託著三十幾個盤子和碗,晃晃悠悠演雜技一般的走回後廚,那盤子和碗一層疊一層足足高了盧盤子三四個頭。
盧盤子收盤子時,時間緊,沒功夫仔細一個個碼上去,盤碗不整齊,重心也自然不穩,左搖右晃,隨時都有摔下來的可能。可偏偏每到危急時刻,盧盤子都能及時的做出調整動作,一扭一轉,配合上手腕的動作,又將盤子重新穩定下來,有驚無險的繼續往裡走。不管盤子晃得多厲害,盧盤子卻從來沒失過手。
到後來,吃飯的人都不願意走了,每天吃完把碗往旁邊一撂,點上根菸,等著看盧三中來收盤子,每到他又一次挽救搖搖欲墜的盤子,周圍的人就會爆發出熱烈的叫好聲。一來二去,因為這事兒,沒人再記得盧三中的本名兒,都喊他盧盤子。
 善知識,自效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六祖壇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