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環啤酒廠的事情大約在一年後風平浪靜,再沒有人提起。雖然五環啤酒的消失讓很多唏噓不已,但新的啤酒品牌很快佔據了五環留下的空位。
有一次大江和張書記閒聊的時候,神差鬼使,又聊起了五環啤酒廠的事,大江很好奇,為什麼上級主管部門中途放棄了對五環啤酒廠的挽救計劃,把劉廠長排除在外的那幾次工作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提起這些,張書記倒沒馬上回答大江的疑問,拍了拍大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大江,你啊,工作認真負責,有膽有實,只是在政治敏感度上弱了一些,要再往上走一步,得看得更遠些,駕馭下屬更藝術些,很多案子的處理更靈活些,更適應上面的需要。”
官場上很多話不能說太白,這大江當然清楚,張書記能敝開和自己談,大江已經很感激,他朝張書記笑笑,半開玩笑地說道:“張書記,我就是個查案辦事的命,天天讓我想那麼多,我可受不了,現在在分局,有案子查,有疑犯抓,我覺得挺好,早沒有往上走的想法了。”
張書記點了點頭,“你這麼想很好,局裡需要你這樣踏實肯幹的幹警,如果人人都想往上爬,我這書記也不好乾。你好奇為什麼後來上級主管部門不再救五環啤酒,我雖然沒參加那幾次會,但其中的原因並不複雜。”
“五環啤酒被外資收購,其實是個多贏的結果,外資企業以低價收購五環,快速獲取生產能力和市場,是最大的贏家,燕京,北京這些本土啤酒品牌,快速佔領了原來五環的市場,由三強分立變為雙雄對決,也是大贏家,而上級主管部門借這件事即完成招商引資,又深化了國有企業改制,還完善了對企業產品生產質量的監管機制,一石三鳥,也是贏家。”張書記談起這些,完全不像是個公檢法幹部,倒像是個氣度不凡的企業家。
“可五環啤酒廠變成了最大的輸家,市場沒了,百年的品牌也沒了。”大江不禁接了一句。
“這倒是,但在多方受益的情況下,犧牲掉五環,這筆賬怎麼都划算不是?這估計也就是最後的會議沒有讓廠方領導參加的原因。經濟上的損失是有一些,但這都是改革暫時的陣痛。”張書記搖搖頭,在他看來,大江依舊是那塊朽木,迂腐得沒得救了。
“改革的陣痛?好象五環啤酒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各種各樣的陣痛。這個故事裡還有一個贏家,就是韓教授了,只是不知道他的研究成果有沒有公開的那一天。”大江又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又是一季的花開果落,大江耗時一年的書稿終於完成了,洋洋灑灑寫了四十幾萬字。在創作的過程中,大江最初是有點擔憂的,畢竟自己的文化底子差,別說了,自己的報告大多是乾巴巴的,很怕書寫得不夠吸引人。
但開始寫下去,大江發現自己的顧慮是多餘的。每到夜深人靜,他坐在書桌前,彷彿就有個聲音在他頭頂上娓娓道來,他只需要追隨著那聲音,很快便進入了寫作的狀態,思如泉湧,源源而不絕。有時候,他甚至進入瞭如夢如幻的夢境,陶醉於見所未見的萬千世界,可一覺驚覺,竟發現自己的手和筆並沒有停過,所寫下的文字更不是自己那點兒文學底子所能完成的。
在小雷的牽線搭橋下,低調的九門提督常爺為這本書做了序。張書記答應為大江的書題寫書名,在張書記的建議下,書名改成了《京西秩事》,而且很快就出版了。
照理說,新書付薪,總是件喜事,但大江卻高興不起來,為了書能出版,大江做了巨大妥協,關於伍文翰在井下生活的最後二十年,刪減了整整四章,八萬多字,而伍文翰的研究成果因為保密條例的要求,很少涉及,這讓大江始終覺得人物的刻畫不夠豐滿。
但李永水和杜子輝看過書稿後,倒是讚不絕口,對大江不能詳細展開來寫的內容,也表示了理解。幾個人又喝了次大酒,算是慶祝。
在新千年來臨的時候,大江也因為這本書,成為公安系統唯一一個加入作協的幹警,但誰都沒想到,他竟就此收手,不再創作,專心辦案。別人問起,他只是笑笑,並不回答。這其中的緣由,小雷倒是猜到一些,他去大江家串門時發現,大江和李永水他們一樣,每到節令時,便在屋門口放上一瓶白酒。
(萬境一轍原無地,著個窮通;萬物一體原無處,分個彼我。世人迷真逐妄,乃向坦途上自設一坷坎,從空洞中自築一藩籬。良足慨哉!《菜根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