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節,貝貝買了袋花生餡的湯圓,她最喜歡花生陷的湯圓,粘膩而濃稠,一大早便跑去澡堂子後身找彭程去了。倆人找了個簡易的小湯鍋煮好了湯圓,帶到附近的小賓館裡,偷摸的煮,又用大飯盒子小心的裝好了,好在那個小旅店就在澡堂子的旁邊,沒走幾步路就到了。
湯圓團圓的寓意讓彭程愈發的覺得正月十五遠比年除夕還要重要了些,所以他一定跟貝貝呆在一起,花多少錢都得呆在一起。最近他突然發覺自己似乎不太一樣了,他的心裡還從來沒有被責任感之類牽絆過,難道是因為睡過覺了?小夥子斷定不是,他又不只和貝貝一個人睡過覺,過後他從來也不記得,唯獨現在,那個丫頭變得總是被他記掛起來,他想看她笑,似乎她高興就是他的責任了。
總之這一次不一樣,他這輩子,就是她了,彭程這樣篤定了,他就要她,非她不可,她不認都不行了。
小夥子腦子還是清楚的,現在攔在他跟貝貝之間的所有障礙,說到底都是因為錢。錢能解決的事兒,都算不得什麼大事兒,但惟獨是錢的事兒,卻不是他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但他不想讓貝貝再操心錢了,可自己也的確沒有什麼好辦法賺錢。如果不是年二十九那天遇見馬佳航,初一他可能真連開那個小房間的錢都拿不出來。還好過了年沒出初五,彭程就又回到澡堂子上班了,澡堂子裡的工作還行,至少住不成問題了。
熟話說得好,“老天爺餓不死瞎眼的家雀。”彭程別的不敢說,但自己這腦子是真好使,很快的他就發現了一條在澡堂子裡騙錢的新路,問題的關鍵是他買通了一個新同夥,這個人正是這家澡堂子的出納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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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說起來,還得從大半年前算起,那時候彭程跟出納羅姐還都不認識,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澡堂子裡還有個崗位叫出納。
一般澡堂子裡的出納,大多是老闆的媳婦兒,再大的澡堂子都是,要不就是老闆的相好兒,也不知道是特殊的行業裡混跡久了還是咋的?幹這行當的男人,總是更信得過跟自己睡了覺的女人,但這個羅姐卻不是,據說她跟老闆家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彭程也堅信羅姐跟老闆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不相信老闆能看上羅姐這樣扁平而沒有章法的女人。那羅姐即便是倒退二十年也讓人看著沒有食慾,她頂多只是規整,幹財務的人特有的矯枉過正的規整,乾淨利索,也索然無味。彭程見過老闆年輕漂亮的媳婦兒,與之相比,羅姐這樣的女人算不得什麼真的女人,女人總是要豐胸圓臀了才可以不長腦子,但羅姐,顯然都沒有。
羅姐有個兒子,跟彭程同齡,混的……哼,就那麼八宗事兒吧。大學畢業以後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不好他覺得丟人不想幹,好工作他又幹不了,就這樣拖著,也沒有個著落,漸漸的大學生也混得遊手好閒的。
這兒子讓羅姐很犯愁,這麼大個小夥子成天在家裡閒待著,雖然孩子蔫兒倒是不惹啥事兒,可總是讓人不暢快不是?這些個心思,羅姐只能憋在心裡,澡堂子裡的人大多不知道,但就是這隱秘的事兒,偏就讓彭程給知道了。
人生的境遇,大多蹊蹺的很。羅姐兒子的事兒,本來八竿子也打不著彭程,可這小子有個他媽都不太熟悉的不良嗜好,蔫孩子,不等於他沒有夢想,他可是去暗場裡耍錢的少數大學本科畢業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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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程老早就看見過羅姐的兒子,他這副尊榮讓人記不住都很難。那傢伙身板極厚實,看得出一身結實的肌肉,腦袋總是躲在兩肩中間,像是沒有脖子,他帶著一副還算簡約的無框近視鏡,愛穿件黃色的棉襖,棉襖的前大襟蹭的正明瓦亮,黝黑黝黑的一塊硬邦邦的,襖袖子也是一樣,像帶了條黑色的皮套袖。這小子唯一看著還算是八零後的行頭就是那條牛仔褲了,也好像就只有這一條,成天的也不換換。這個人咋一看有點兒猥瑣,使勁兒再看上一會兒,更猥瑣了,他總是一個人躲在很多賭博的人後面,好像他拿來賭博的錢都是偷來的一樣,瑟瑟縮縮的。
彭程非常煩他,很不願意靠近他,就他身上的那股子味兒,一股子抹布放捂了的味道,真讓人噁心。兩個人還真就在同一個場子裡玩過幾把,這小子蔫兒,很有蔫兒壞蔫兒損的氣質,他的風格是屬於堅定的相信機器一定會讓賠最少的人贏錢,所以他不但從不自己上機,還總是看著別人下完注以後,再壓籌碼最少的那一注。
這樣的壓法有的時候還真的會贏錢,至於為什麼贏錢了,彭程也猜不明白。只是但凡這樣玩的人,都贏得不多,三百五百的到頭了,再多了他們害怕。
不開玩笑,那是真的害怕,彭程看不起他們這樣的人,這男人膽識實在是太重要了,即便是他們穩賺不賠,在彭程眼裡也不過是群蟲子,一群膽小怕事兒只會瞎鼓甬的蟲子。
羅姐的兒子一直都膽小,他劉海留了老長,蓋住了上半張臉,低著頭摳著自己的機器,只敢從劉海的下沿往外瞟,手裡的錢越多他越害怕,有多害怕就有多得意,露出不經意間很猥瑣的笑來。冷丁的膽子大了,也幾乎都大得很不是時候,隨著錢越來越少,他便越來越膽大,等他膽子真的大了起來,多半是錢都輸沒了的時候。至於這個猥瑣的傢伙,跟出納羅姐間的那層關係,彭程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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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陣子彭程都沒把這兩個人往一塊想過,也不能這麼說,他是根本只在賭場裡見過這小子,壓根兒都還沒見過羅姐,況且即便是見了,那這母子倆也是大不同的。所以那天,彭程看見這小子站在飯堂門口,還以為他是來找工作的。
還是那條抹了漿子一般的牛仔褲,他站在飯堂門口,兩眼無神,縮著脖子,侷促的來回晃悠,想必是昨天晚上在暗場裡熬了一個晚上。這小子秉承著一點都不激靈的造型,從來就不曾改變過,彭程一眼便認出了他。
澡堂子的小飯堂,在活動板房旁邊的小二樓那,從澡堂子的大樓裡面,有一條通道能直接過去,但是那是給澡堂子裡工作的人準備的,外人想過去,就必須經過活動板房。那天倘若彭程不是回去拿飯缸,他八成是碰不到這小子的。
人有的時候很需要那麼一點點認可,就好比一個技術能力都很出眾的運動員,他只要拿到一個奧運冠軍,變會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之後再拿什麼冠軍,似乎就不是問題了。可如果他永遠沒拿到第一個奧運冠軍,那他搞不好就會變成一個技術賊好,平日裡百戰百勝,大戰必敗的怪將,哼,是怎一個悲催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