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出出進進的門又開了,彭程穿著花格子的病人服,披了件深色的羽絨大衣在身上,他像是從那厚重的棉簾子裡擠出來的,一見她的人,他的眉頭便放下了,人便輕鬆了。
他仍舊消瘦異常,褲管裡的腿若隱若現的,雪白的皮肉從脖領子裡露了出來,他朝貝貝招了招手,示意她趕快過來。他探出身子,往外迎了兩步,見貝貝仍傻傻的沒動,他說:“媳婦兒,你過來,我有點冷。”
彭程的聲音很糟糕,甕聲甕氣的,電話裡都還不甚明顯,現在聽起來含糊多了,也可能是貝貝看見他嘴上的繃帶了,於是更才會覺得是這樣如囫圇吞棗一般。
繃帶已經差不多都拆了,只鼻子裡面塞了不知道什麼東西,黑乎乎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臉了,那堆東西把他的臉弄得像是科幻片裡的變異人。
“你怎麼了?”貝貝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許是恐懼,她走得不快,她看著他,似乎又不情願,她拉住他伸給自己的手,然後看著彭程的臉欣悅得微微張開嘴。
她想退縮,可是她知道現在不能,貝貝迎上彭程渴望的眸子:“你把那個弄了?”
彭程冰冷冰冷的手用力的緊了一下,細白的手指因為太用力掐出了一截截粉紅色的印子,他渴望的或許不是貝貝這樣呆愣的反應,他或許想看見她溫柔的抱抱自己,但這就很好了。
“嗯!”他應了一下,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睛,右手緊緊的攥著她的胳膊,姑娘生疼生疼的,但她沒動。
“為什麼,何必遭這個罪。”
“媳婦,我想有一天,站在你的身邊,我不給你丟臉。”
風吹動了他的頭髮,這抽風了一樣的風,彭程的頭髮擋在眼前,他下意識的閉眼,這是個太好的機會了,否則他們倆要如何面對,面對彭程的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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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有些站立不穩了,昨天才做了手術,他顯然還很虛弱,他身子晃了一圈說:“走咱倆上樓,我有點疼,我想躺著。”
貝貝趕忙伸手去撐住他,他搖了搖頭,掀開格子病人服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皮,和肋骨上更加雪白的繃帶,那繃帶下透著血的殷紅色,鮮亮極了。
“從這裡切了塊骨頭。”他說,看著姑娘的臉,很滿意她被嚇到的反映,然後忸怩的又把衣服蓋了下來,拉得更低了些。
他的手臂探了過來,摟緊了姑娘的腰身,貝貝趕忙伸手去撐著他。彭程拽著她的胳膊,用盡全身的力氣朝電梯的方向走,步子挪得艱難極了,邊走邊跟貝貝說,他說他的病房在十四樓,最好不要有人跟著一起上樓,否則電梯一開一合的他會想吐。然後他站在靠近電梯後面,能映出人影的大玻璃前,轉了個身,緊緊的靠著那玻璃,他的嘴唇發白了,乾癟的皮肉像是燒焦的塑膠杆,他試探著鬆開了姑娘的胳膊。
“你拉著我吧!好不?拉著我。”她央求他,攙扶著他的胳膊,或者那樣她就不會因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多了那麼多的愧疚。
他沒有回答,許是疼了,他低下頭,艱難的晃了晃,又掙扎著抬頭看她,他說:“媳婦兒,我這全都是因為你,因為……”電梯突然就啟動了,連老天都不願意給他機會,彭程緊閉了一下雙目,到了嘴邊的話,他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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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順利的到了十四樓,沒有人在中間讓電梯停下來過,這真的很好,彭程抬起頭來,猶如劫後餘生,他微微的扯動了嘴角,拉著貝貝的手,另一隻手仍堅持摟在她的腰上,他也許覺得,是男人就應該摟著身邊的姑娘。
電梯的門突然就開了,貝貝下意識的朝外看,儘管彭程拽著她,但她還是先看了外面,於是她的眼裡,滿眼便都是五顏六色的畫片了。那些果然更有吸引力,貝貝的眸子被牽引著,她幾乎含在眼裡的淚水和同情,一瞬間便被奪走了,她再不能移開自己的眼光。
從電梯間開始,這一層樓裡,大概都是他這樣的病人,貝貝看著牆上的宣傳畫,那些被上帝搞壞了的臉上,單純而美好的眼神兒裡,他們很多人笑著,像要撕碎了一樣的挫敗感,壓得她動彈不得。
彭程拉著她,疾步的朝外走,他疼得不住的嚥下口水,他或許不想讓她多看這些,所以一直不停的說著話,他說話已經很艱難了,他還要更快的逃開。
“媳婦兒,我昨天自己下的手術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