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走出神殿時埃德早已離去。夜深人靜,高臺上北風呼嘯,清明而宏大,是與穿過南方茂密森林的風截然不同的聲音。
羅莎獨自坐在臺階上,雙手撐在身後,抬頭看著月亮。月光毫無遮蔽地洩了滿地,順著臺階流下去,無聲地將整座城市……將整個世界都浸在其中。
月光太亮,群星便黯淡下去,幾不可見。墨藍天幕鋪展,像一塊純淨又厚重的絲絨,沒了閃爍星辰的點綴,也依然是美的。
精靈在羅莎身邊坐下,許久不發一語。
他不說,她也不會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可這會兒她轉頭看他,月光好像在盈在她眼中,清澈靜謐,毫無阻礙地照進他心裡。
他從不善於傾訴,可現在,他想說給她聽。
“我的老師瓦里芬,是格里瓦爾最優秀的劍舞者,許多年裡,我仰望著他,滿懷敬意……可他那樣嚴厲,無論我做得多好,從不肯給我一句稱讚,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他滿意……”
“母親說,我輸給他的只是時間,我的天賦遠勝於他。我繼承了龍血與流火兩族的血脈,我理所當然該遠勝於他。”
“後來我覺得,他也是知道的……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勝過他。所以,才會有那樣無休止的苛責。”
“他發現了母親的秘密,我甚至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去找他,告訴他,既然是劍舞者,那就用劍來決定——如果他能勝過我,我不會阻止他將任何事告訴銀葉王。這約定他其實並未接受,是我不肯讓他離開……”
“我贏了……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贏的,可穿透他身體的的確是我的劍……我從來也沒想要殺他……”
精靈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像是回到那時,他跪在那裡,木然地感覺著流在他手上的血,從滾燙到冰冷,被發現時亦沒有一句分辯。從那一刻,到被驅逐出精靈的王國,他渾渾噩噩,無法思考,也不願思考。
母親說,他的確做錯了事,不是因為殺死了自己的老師,而是因為他那樣愚蠢又衝動,既沒有給自己找一個讓誰都無話可說的理由,又沒能隱藏自己的行跡。但沒關係,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回到格里瓦爾,他的強大會讓所有精靈忘卻瓦里芬之名。
他聽了,又像是沒有聽。他擺脫了母親派來“保護”他的精靈,四處流浪。他讓他引以為傲的雙劍成為殺人謀生的工具,暴戾又麻木,不去想從前,也不去想未來。他沒有墮落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或許是因為每一次失控前都會響在他耳邊的那一句——“劍舞者,控制你自己。”
諾威·逐日者,那個不像精靈的精靈,亦是用這一句話,在他封閉的靈魂之上叩出一條縫隙。北地冰原寒冷而清新的氣息將他從一片混沌之中吹醒,讓他終於願意睜開眼,去看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大地。
那是比格里瓦爾永被濃綠枝葉包圍的世界更廣闊的天地。
他走過了喧鬧而繁華的人類城市,驚訝於那濃烈、混亂卻生動的氣息,也鑽進過黑暗卻恢弘的矮人王國,真正認識他心目中曾經的“敵人”;他看過了廣闊的冰原和連綿的雪山,也見過了無垠的大海;他有了可以被稱為“夥伴”的同行者,以及,想要同行一生的人。
他沒讓過去的陰影困住他的腳步,可他並沒能,也不能扔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