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他們將兵器藏好,排著隊離開小花園,樓礎殿後,身上、臉上比別人都要髒,得到的樂趣則與兄弟們一樣多。
六
一回到住處,所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換上難看而不舒服的衣服,竟然沒吃到晚飯,就被送一間屋子,大人要求他們跪地痛哭。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這是對他們的懲罰,慢慢才從大人的隻言片語裡聽明白,皇帝真的駕崩了。
一名中年婦人將樓礎單獨帶到一邊,用絹帕拭去他臉上的灰土與淚痕,輕聲道:“你應該多哭些,徐姬……過世了。”
廳中哭聲一片,樓礎一邊抽泣,一邊呆呆地看著婦人,完全沒聽懂她的話。
“徐姬就是吳國公主,也是你的生母,她死了,夫人覺得你應該知道這個訊息。”婦人輕輕撫摸孩子的頭頂,摘去兩截草棍,“去哭吧。”
樓礎臉上還是一副呆呆的模樣,回到兄弟們中間,跪在地上,怎麼也哭不出來,眼淚也沒了,努力回憶吳國公主白天時的樣子以及說過的話,那明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可他越是努力,回憶越是被小花園裡的追逐場景所佔據,吳國公主被遮在後面,變得虛無縹緲。
從這一天起,六歲的樓礎不哭,也不說話,無論是大人的訓斥,還是兄弟們的追打,都不能讓吐出一個字,或是掉一滴眼淚,基本上,他只在吃飯時才會開口,平時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
府中的大人懷疑這個孩子已經變成啞巴,兄弟們則叫他“小呆子”。
大將軍很忙,直到半年之後,他才注意到異常,“你為什麼不說話?立刻開口。”
有人湊過來小聲說明情況,樓溫哦了一聲,一下子想起了吳國公主,“唉,你娘也是個古怪脾氣,我又沒說什麼,朝廷是要處置吳國人,可是有我在,總不至於查到她頭上啊,幹嘛嚇得自殺呢?糊塗,真是糊塗。有糊塗娘就有糊塗兒子,你變啞巴也算是件好事,沒準因此少惹許多麻煩。”
樓礎沒有變成啞巴,很快就有人發現,他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會喃喃自語,只是沒人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七
一晃又是半年過去,大將軍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地位穩固,於是又退回到酒色中去盡情享受,廣交朋友,幾乎每天都要大擺筵席。
這天的客人只有一位,在朝中無官無職,卻是所有達官貴人爭相邀請的貴客,就連大將軍也是等候多日才終於將他請進府來。
終南相士劉有終,平生相人無數,無一不準,還沒離開故郡,名聲就已傳遍天下。
大將軍位極人臣,對自己的運數不太在意,但他最近頗感體虛氣衰,開始關心兒孫們的未來,於是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召來,請劉有終看一看。
樓家兒孫滿堂,一百多人分批進入,恭恭敬敬地向父親和客人行禮請安,然後站到一邊聽取自己的預言。
酒過三巡,劉有終開始端詳樓氏兒孫,或是三言兩語,或是頷首微笑,中間一點不耽誤喝酒吃菜,不到一個時辰就點評完畢,人人滿意,尤其是大將軍本人,笑得合不攏嘴。
“我家老三真是前途無量?”
“外柔足以廣結朋友,內剛足以制御部下,上承祖蔭,下憑兄弟,又是太后親外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樁,切忌交友不慎……”
老三是嫡夫人蘭氏的親生兒子,與父親相視一笑,只在意“前途無量”幾字。
進來的孩子年紀越來越小,劉有終的點評也越發簡單,往往只是嗯一聲,道個“好”,不置臧否,樓溫也不太意,百十個兒孫,只要七八位成才,樓家的大廈就不會傾倒。
樓礎與幾位兄弟排在倒數第三批進廳,在外面等得太久,肚子餓得空落落的,看到滿桌的酒菜,個個偷咽口水,還要規規矩矩地行禮。
劉有終照常簡評一番,突然目光又回到一個孩子身上,“這位是……”
樓溫看向身邊的隨從,兒子太多,他記不清姓名與排行。
“十七公子,名礎。”隨從小聲道。
“哦,就是那位‘不言公子’吧。”劉有終顯出幾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