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崇文懷揣天大的心事,頭頂沉重的鐵盔,大步跨上了土磚窯的窯頂,眼前豁然開朗。
舉目北望,滿眼都是土黃色的大地。
沒有村莊、沒有農田,沒有樹木,也沒有絲毫綠色的影蹤。
黃龍似的塵土尾巴里,一條黃黑色線條漸漸露頭。它一直朝自己這邊延伸,有些地方粗,有些地方細;有些地方直,有些地方彎。
數里之外,這條黃黑色線條突然分解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點陣,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黑點、紅點、黃點和白點散亂分佈著。
莫崇文知道,那裡便是兵部尚書、總督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諸軍仍兼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五省督師丁啟睿,平賊將軍、太子少保左良玉兩位大人所在的中軍,計有丁啟睿的督標以及左良玉的親軍中營近萬兵馬。看樣子,中軍的騎兵們已經早早跑完了今天的路程,提前下營支起了帳篷。
中軍之後,依然是沒完沒了的步兵。
距離越來越近,小黑點漸漸變成了紅黑灰間雜的小點,人流匯成了幾股狹長連續的線條。突然,某條橫亙在道路中央的路溝把這幾股整齊的線條擰做了一團亂麻,即便隔著一兩裡,似乎都能聽見人叫馬嘶的聲響。
順著這條路溝向西望去,可以遠遠看見一條南北向的細長銀帶,那便是賈魯河。
賈魯河經朱仙鎮流下來,一條支流連線渦河,一條支流經過尉氏、鄢陵兩縣,先在周口注入潁河,再隨潁河注入淮河。
既然這條橫亙在行軍道路上的路溝連線賈魯河,那它以前必定是條河流。中原大地連續多年的大旱,把很多類似的河流變成了深切於道路的大路溝。若是橋樑損毀或者根本就沒橋,那麼人馬通行只有下到河床,因此不免混亂一番。
希望在開封城下,不要遇到這樣的路溝!莫崇文想。
否則雙方必定沿著路溝爭奪,最後用屍首把路溝填滿!
路溝這邊不遠處倒是有個小村,只是已經燒得焦黑。進進出出的全是官兵,見不著一個村民。
莫崇文收回目光,低頭向南。
只見佇列中一面紅色的大旗正向自己腳下走來。那旗幟中央有個粗大的黑色圓圈,黑色之中的留白處形成了一個大字:“莫”。
這便是莫崇文自己的大旗,是他浴血疆場二十年才換來的資格。
大旗之後,自然便是他莫營的兒郎。
只是莫崇文沒有找到自己希望看見的那股龍騰虎躍的精氣神。士卒們就像一堆曬焉的茄子,三五成群有氣無力地跟著大旗向前挪動步伐。
“這幫子孬種!”
莫崇文恨恨地暗罵道:“如此這般模樣,如何上得了戰陣!難道那蜀世子果能未卦先知,料定我等此去必敗?”
一名精悍的親兵騎著馬向磚窯飛奔而來,他手裡還提著個左搖右晃的水桶。看樣子,他並沒有在附近找到水源。
那親兵在土磚窯下面落了馬,然後提著空水桶上了窯頂。
“將爺!”那親兵向莫崇文著急地稟報,“村子裡只有一口井。我怕井裡的水舀光了,便快馬加鞭趕過去,結果他媽的……還是被前面的營頭搶了先……
您瞧瞧,井裡就剩了這點泥漿水!馬不喝,人也喝不下……
天氣這麼熱,弟兄們都渴壞了,您趕快想個法子吧!再這般跟在中軍後面吃土聞屁,別說到開封打仗,路上便把小命白送了……”
莫崇文捏著馬鞭揹著手聽著親兵的嘮叨,臉色越發地陰沉。
有人曾經調侃道,此番四總兵進軍開封,三路是真總兵,一路倒是假總兵!
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