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五月中旬,河南開封府鄢陵縣以北,賈魯河(注一)以西。
烈日當空,塵土滿天。
廣闊的中原大地上,舉目焦黃,看不見一絲綠色。
十數萬人的步兵騎兵,行進在蜿蜒的北去之路;
數十萬條的人腳馬腿,踐踏起漫天的煙塵浮土。
正午沒有風,只有灼人的陽光。煙塵隨著上升的熱氣流慢慢升至低空,在日光的透射中,呈現為一大團或黃或褐或明或暗的陰霾。陰霾揮之不去,籠罩在平坦乾裂的豫中大地上,也籠罩在那些衣衫襤褸前去搏命的趕路人心中。
在一座高大的土磚窯之下,一位身披鐵甲的中年官軍將官粗暴地扯開臉上的遮灰布,拖著沉重的身軀翻下了疲憊的戰馬。
戰馬雖是畜生,實則如人一樣,需要充足的食物,也需要充分的休息。在這種酷熱的天氣下連續行軍,要特別注意戰馬的狀況。若是戰馬出了大量汗水而不及時補充水分和鹽,戰馬很快就會因虛弱脫力而死亡。
大明戰亂幾十年,中原大地上殘存的馬騾牲畜已經寥寥無幾,所以官賊雙方一樣的缺馬。
闖賊重出商洛山之後,依靠刻意的搶掠和繳獲,積累了數萬匹馬騾。這些馬騾中雖然混雜了大量身材矮小隻能用於馱載的雜馬,山東豫南出產的大青騾以及許多四處撩蹄子的叫驢,但能用於戰陣衝殺的合格戰馬依然不少,起碼數量不遜於官軍。
闖賊便用這些戰馬,組成了一支令官軍聞風喪膽的精銳騎兵營“三堵牆”。
傳說這支騎兵營目前已有數千人,每名騎兵都有一匹戰陣衝殺時用的戰馬,一到兩匹用於平時行軍馱載人員裝具和糧食的馬騾。
這樣一來,行軍時騎雜馬,作戰時騎戰馬,騎兵的遠距機動性和近距衝擊力便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不過傳說畢竟是傳說,“三堵牆”究竟怎樣,官軍中也沒有明確的說法,或許只有在戰場上才能一睹真顏。
可惜老子現在窮得叮噹響!
一個副將營兩千五百,連兩百匹馬騾都沒有!從確山縣到開封城,整整六百里路,老子的兵要用雙腳走過去!
潮熱的虎頭戰靴“砰”地一聲踏在滾燙的鬆軟黃土上,騰起一小團煙霧。
將官心痛地摸了摸戰馬溼淋淋的脊背,連忙鬆了戰馬的肚帶,讓它放鬆片刻。他一面大步向土磚窯的窯頂爬去,一面恨恨地朝地上不存在的敵人抽了一馬鞭,朝左右大聲吼道:別他媽磨磨蹭蹭的,動作快點,給一點白灌清水喂豆子!
這名將官便是楚軍副將莫崇文,一點白則是他從四川帶去的那匹戰馬的名字。
從功名不成的私塾學生(注二)到百戰餘生的官軍大將,從貴州軍的普通小兵到領兵數千的朝廷經制副將,莫崇文一生經歷了太多的艱險和苦難。
二十年刀口舔血的廝殺生涯,十數次死裡逃生的大風大浪,早已經把這名書生錘鍊成不苟言笑的硬漢。
去年底,莫崇文接受五省督師丁啟睿的嚴令,率四千戰兵離開了達州訊地,經夔州出川到夷陵。
軍隊到達夷陵後,已是正月。
未等安置好留在夷陵的續絃李氏和獨子,莫崇文便聽說了兩個壞訊息。
一個壞訊息是中原戰局繼續惡化。
莫崇文奉命援剿的城市南陽府,已經失陷了。
藩封南陽的唐王朱聿鏌(MO)以及總兵猛如虎、劉光祚被殺,守備南陽府的明軍全軍覆沒。原流賊大盤子,綽號闖塌天的北舞渡副將劉國能自殺;綽號射塌天的襄城守將李萬慶城破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