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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土匪們收了農活,開始忙活著慰勞自己空癟的肚皮。
獵村最大最好的一間房子裡,住著牛角寨曾經的二當家陳懷年和他族弟四當家陳懷金。陳懷金還沒有回來,而陳懷年則蜷縮在木板拼湊的床。劇烈的咳嗽讓他像垂死的蝦米一樣,身體一弓一張。木板床嘎吱嘎吱地響著,彷彿立即要散架。
“二叔!”
一名小匪聽見裡面動靜,搬開樹枝編成的柴門跑了進來,一股帶著藥味的山風隨著他的身影一起灌進了昏暗的房間。那小匪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瘦高,頭髮散亂披在肩,破爛的衣衫露出結實的肌肉。他著急地跑到陳懷年面前,使勁給二叔揉胸捶背,希望自己的舉動能夠讓床的病人好受些。
一通捶打,陳懷年漸漸止了咳嗽。他平躺下去,虛弱地吸了一口氣,深陷的眼窩望著屋頂漏出的亮光。
“好孩子,沒用的。二叔不行了。二叔這輩子,一錯再錯,害了自己,害了陳村,也害了達哥兒你們父子。”
這少年是陳懷年正經的親侄兒,名叫陳仕達,小名達哥兒。
達哥兒的爹是陳懷年的大哥。當年陳懷年落草牛角寨,他爹冒險山苦勸,但陳懷年一意孤行,反倒把他爹留在了山。
不是達哥兒的爹想當土匪,那是沒法。山為匪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依大明律那是要株連九族的。陳懷年不下山,他爹回去也是死。
陳仕達的爹在山,沒幾年便鬱鬱寡歡得病死了,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兒子。陳懷年收養了侄兒,這些年教他讀書明理,熬練筋骨,十幾年竟長成了一個大小夥子。
“二叔的剩下心思都在你們兩兄弟身。”陳懷年說話間,艱難抓住達哥兒的衣襟。陳仕達連忙伸出手,把二叔枯瘦的手握在掌心。
“雖說這裡人都姓陳,但進了彭山見了血,人心都變了。二叔昨天偷偷寫了一封信,藏在這枕頭底下。你拿著去投奔蜀世子,看在我將功贖罪的面,他或許能給你一個前程。”
達哥兒不願意離開病成這樣的親人,只好找了個理由。
“二叔,那四叔還指望我給他幫忙呢!”
“你這傻孩子!”陳懷年一急,又是陣劇烈的咳嗽,“你怎麼不明白?你讀過書,和外面那些混人根本不是一路的。你四叔能撐多久,他自己都不曉得。你何苦陪著捲進去!”
“二叔,我去是了。”達哥兒嘟噥著,“只是我一走,那誰來照顧你?”
“別忘了,我現在還沒死,還是當家的!”
陳懷年費力地從枕頭下摸出那份書信,抖抖索索交給陳仕達。達哥兒連忙接了,這是一份摺疊縫好的絹帛。在陳懷年逼人的目光下,他沒敢拆開觀看,便把信塞進了衣服裡。
陳懷年目不轉睛盯著達哥兒的一舉一動。末了,他突然直起腰來,伸手將陳仕達的雙肩死死抓住。
他的喉嚨,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四叔!
你只管走,越快越好。這事以後我來給你四叔交代!
次那批貨太多,蜀王府沒拉完,最近可能還要來。你去幫著交貨,然後悄悄找到他們首領,給他說,陳懷年有絕筆信報與世子得知。這事情這麼隱秘,他們首領必定是世子親信,他有辦法把你送過去!
見了世子,你只管磕頭!他要你做什麼,你做什麼;他問你什麼,你老實回答,知道什麼說什麼,不知道的別瞎編。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