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承運殿前的平臺上,新綠的野草重新鑽出了磚縫,可又被眾臣們踩在了腳下。坐南背北的寶座下,一塊厚實的紅毯遮住了地面。朱平槿兩口子便高座其上,俯視眾人,活像千年前的李治和武媚娘。
“劉大人,這個新的墾荒條例很好!”羅雨虹儘量用親切和藹的聲音說道,絲毫不讓人感覺到她開始忽悠了,“護國軍打跑了川北的土暴子,留下了大片荒地。眼見著當地官府死的死,逃的逃,沒人把百姓耕作的事情管起來,世子只好令蜀王府先將土地佔了,讓百姓趕忙耕作,免得誤了農時。如今荊楚百萬流民正在逃往四川,我們倉裡的糧食哪怕多一石也是好的!”
羅雨虹說得都是事實。
劉之勃躬身垂首,真心誠意地自責反省。
“世子羅姑娘仁慈,心繫萬民。下官等身為朝廷大臣,上不能為君分憂,下不能為民抒難,實在是慚愧得很!”
“劉大人不必自責!”
羅雨虹第一招就站住了上風,豈容對手以退為進,贏得喘息之機?她連忙把這幾日精心策劃的組合拳打了出去:
“舒師傅曾經為本姑娘解說道,社稷就是土神和穀神。穀神嫁給了土神,谷種就發了芽,土裡就長出了糧食。可見沒有土地和谷種,就沒有糧食,社稷就要傾覆,國家就要滅亡!因此這土地呀,是國家最重要的東西,一刻也不能讓他閒著、荒著!世子首倡‘護國安民、天下太平’,文章自然要從荒地做起……”
眾臣中人頭晃動,已經出現了嗤嗤的笑聲。
前排就坐的舒師傅老臉糙得緋紅,覺得有一萬隻螞蟻在背頸上亂爬。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羅姑娘虛心向他討教而來的學問,竟然會用在這兒。
朱平槿不露聲色地鄙視身邊的女人,什麼軍國要務都能往結婚生孩子的屁事上扯,還不能讓老子這塊荒地閒著!
眾臣中,唯有一人依然認真地聆聽著羅姑娘的說道,還是劉之勃。
“世子曾經道,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三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就像一個人,有頭、有手,還得有腳。農業就像是人的頭,沒了頭人就活不成;工業就像人的手,沒了手啥事也做不成;商業就像人的腳,沒了腳哪兒也去不了。
農工商三樣,就是經濟的三大支柱,要一樣長一樣粗。我們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偏離了這個大方向。但是,創新、突破、發展,是經濟起飛的源動力……”
……
羅姑娘突然將話題轉到了農工商協調發展,弄得劉之勃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受命起草墾荒條例,是他近期最主要也是最傷神的工作。在起草過程中,他逐漸接觸到了社會矛盾的深層,意識到權利身份的不平等帶來的土地佔有不公平,是造成社會財富懸殊的主要因素。富者仟佰連州縣,日日花天酒地;貧者無立錐之地,夜夜飢寒交迫。
他慎重其事給朱平槿上書,就是請朱平槿認識到這個問題,並請朱平槿以身作則,帶頭解決這個引發社會動亂的重大問題。然而,他看問題的層次,顯然流於表象;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更多地帶有烏托邦式的理想主義。
劉之勃斗膽上書後一天內,世子朱平槿便將他的奏疏批到保寧會議上,公開讓重臣們群議。群議中,蜀王府的副總理李崇文直言不諱地批評劉之勃,說他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要讓百姓們富足,散盡王府家財並不能解決;要增加農業產出,也不是土地一分就靈。
李崇文舉例道,他當初受命前往仁壽,就按世子和羅姑娘的旨意搞了分田分地。開初效果很好,並由此造成了大量的流民湧入,可耕地很快一分而光,後來者陷入無地可分的窘境。他發現,仁壽地不少田少。不是沒地,而是沒水。
儲水修渠,築塘挖窖,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莊戶們都盯著自己的那五畝田,哪裡還有心思幫別人幹苦活?李崇文不得已,只好將雅州戰俘和沒有分到田的流民組織起來,這才勉強解決了墾荒地的用水。
在綿潼,李崇文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而且更大更棘手。最後李崇文不得不採納邱大管事的建議,以王莊之法,以吃糧為代價,強制流民集體勞動。先挖渠,後墾荒,再分地,次序不能亂。
指揮“四川填瀘州”的賀有義,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點,所以避免了走彎路。
流民下船,並沒有急於分田。他們在王莊的集體組織下,實施大面積的整體墾荒。只有在糧食播種收穫等環節,才是莊戶分片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