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在朱至瀚眼前雄偉的荊州城,是太祖洪武年間在宋代舊城基上覆建的。
荊州城志記載:城垣週一十八里三百八十一步,高二丈六尺五寸,有東南西北陸門四,水門三(清代漲大水淤死一個)。陸門皆有甕城,水門皆有曲牆,形成重城;正門和甕城都有高大的城門樓或箭樓,城牆上設有敵樓和藏兵洞。如究其始建時間,荊州城是個不折不扣的千年古城;如究其規模和堅固程度,荊州城在湖廣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堅壘。
這樣一座千年古城如何會輕易失陷的?朱至瀚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難道大明朝的荊州城裡也有害了關雲長的叛將糜芳?難道流賊也會從水門坐船衝進荊州城?
朱至瀚努力在腦袋中演繹著荊州失陷的全過程。世子朱平槿只是言之鑿鑿地告訴他,這座荊州城不久便會與大明眾多的堅固城池一樣,被流賊攻取,宗室被害,百姓遭驅。所以蜀王府要在荊州佈局,讓更多的百姓和銀子有機會逃往四川。
朱至瀚揣著紛亂的心思,凝望著荊州城發呆,直到碼頭上嘈雜的聲音重新傳入耳鼓。他餘光一瞥,身旁的呂三也在盯著城池發愣。
朱至瀚拍了拍呂三,讓他回神:“呂頭你和崇文副總理到過劫後的仁壽縣。你說,那獻賊是如何攻城的?”
呂三怔了下,很快回答:“還是雲梯爬城唄!城上城下全是死人!城頭上到處搭著破爛梯子!”
朱至瀚喃喃自語:“荊州城牆這麼高,護城河這麼寬,要爬城那雲梯豈不得三四丈?城下之人一個個爬上城頭,又被城頭上的長槍一個個捅下來。這樣你來我往,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哦,鄙人想起來了!”呂三拍拍腦門笑道:“仁壽北門被火藥炸開了。仁壽縣哪有甕城?官府用土袋土筐堵過城門洞,可惜沒堵住,獻賊都湧了進去……”
“難怪!”朱至瀚終於開了竅:“如今打仗不同三國了,都是刀來槍往、水淹火攻的。流賊也會用火藥炸城了……”
……
朱至瀚正在大堤上與呂三談古論今,一名布衣短褐,青布巾包頭的瘦弱漢子向朱至瀚一行人走來。他被呂三手下鏢師攔在堤下,便停下腳步,腆著臉賠笑向鏢師們打聽要去哪裡。他有兩架大車,可以把貴人們送到想去的地方。
朱至瀚居高臨下,對這一幕看得清楚。他朝呂三努努嘴,呂三便下了大堤問道:“你可知遼王府如何走?”
“聽貴客口音,你們是川人?”那車伕一聽是外地人,頓感有戲,連忙應承,“北門遼王府吧?小的家便在那兒,熟得很!只是那兒不再是遼王府了。惠王封到荊州,皇帝便把沒入官中的遼王莊田府第全部賜給惠王,改成了惠王府!”
“那遼王一脈總得有個宗理吧!好歹也是天家!”呂三問。
“如今是光澤王管著府事!”那車伕大聲回道:“貴客可是要拜訪光澤王?小的路也熟,離著遼王府並不遠!”
朱至瀚聽著,覺得這車伕對荊州宗室府第很熟悉,便衝著呂三點點頭。呂三應了,兩人談好價錢,不久車伕便趕著兩架馬車走過來。
前面是馬車,綢緞車蓬,可綢面破舊,還打著好幾塊補丁。或許不久前當過迎親喜車,車篷前掛著一對發黑的紅綢花結。一匹老馬拉車,頸背馬鬃稀疏零落,彷彿就快掉光了。馬車後面還跟著一架布蓬大車,更加破舊。拉車甚至不是馬,而是驢。
看來這就是進城的車了,朱至瀚皺了皺眉頭。兩藩相交,就坐著這破舊的馬車和驢車上門拜訪?
那車伕見朱至瀚站著沒動,眉間滲出了猶豫,連忙催促喊道:“車子今早灑掃過,乾淨著呢!請貴客們快上車,大東門叫花子又來了。若被他們圍了,你們麻煩就大了!他們沒有討到銅子,打死都不走!”
果然,朱至瀚抬頭一望,便見老的小的瘸的拐的幾十名叫花子已經端著破碗提著打狗棍蜂擁而來。他叫聲周圍快走,可惜已經晚了。他才跑到車旁,叫花子們已將他們一行人團團包圍,個個將破碗伸了過來:大爺、公子,心腸好,賞口飯吃!
朱至瀚不知所措,可老江湖呂三卻鎮定自若。他呵呵笑著,臉皮上扯出橫肉,把笑容與冷酷糾結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慄。他慢慢將背上的九環大刀取在手中,把刀身上裹的紅綢一層層解開,露出了寬闊明亮的刀面和可以前後滑動的九個黃澄澄銅環(注一)。
銅環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呯砰聲,就像催命鬼的叫聲。
那些要飯的花子個個手腳哆嗦,可沒人縮回去。一名小叫化甚至仗著身形矮小,從車轅下鑽了過來,把黑黢黢的爛陶碗舉到了呂三胸前。
“下船就遭打劫,正好讓鄙人大刀開開葷!”呂三呵呵笑起來,臉龐愈加扭曲。他用臂彎捧起刀頭,擺了個開刀問斬的姿勢。
未入城,先殺人。這可不合連藩的使命!朱至瀚發覺形勢不妙,連忙擺擺手制止了呂三:“每人賞十個銅子,讓他們買幾個燒餅充飢!”
“公子,心軟不得!只要給出一個銅子,你們今天甭想脫身!”車伕急了。說著,他向大東門指了指,讓朱至瀚自己看清楚。從城門口到這裡,還有更多的叫花子正在觀察形勢。一旦這邊有收穫,立即便要趕來。
“一人十個銅子,十兩銀子便出去了!”呂三痛心地向朱至瀚昂昂下巴。他們出來,領的經費並不多。出去銀子多了,他們的吃喝住宿都要降檔次。至於晚上找女人,也要降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