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說道孔氏南宗,眾人便沉默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可聖人亦有家事。
南津關外錦屏山上有座錦屏書院,是為保寧府之府學。老夫人之長弟、南孔第六十四代孫孔尚學,便在書院裡為山長。賀永年與這老夫子喝過一次酒,老頭喝高了便大罵孔家的嫡脈傳承製度:不孝不睦之人不得承嗣,可是不忠不義之人便可以承嗣!
這是什麼狗屁宗法!
那孔老頭倔犟的身影在賀永年的腦中一晃而過。不過他在意的卻是另一個人:南津關的守將,守備萬吉富。這萬吉富與孔老頭一般好酒,能不能在酒字上做做文章?只是,那醬醋鋪子還在城裡,王朝陽會不會翻臉?想著他又猶豫了。
“太夫人!”
冷不丁他的兒子賀桐蹦了起來,像個小大人一樣拱手道:“世子心中所想,無非是剿、撫兩策!若剿,這南津關定然要拿下;若撫,這南津關也要拿下。因此不管世子所想如何,南津關總要拿下的。依賀桐看,早早拿下,待世子領兵前來,正好做一個見面禮!”
“桐兒,你如何知道世子會前來?”賀輔笑呵呵看著他的孫子。
“爺爺,是桐兒感覺的。”見他爺爺又要發問,賀桐連忙補充道:“桐兒在新政壩為世子親信大將陳叔領路。路上陳叔給賀桐說,世子是天底下最親最好最能幹的王爺,照著世子說的去做,總不會出錯。為什麼呢,因為世子是菩薩轉世,能夠預知天下事!”
“小孩子也信這些!”老夫人哈哈笑道。堂上的大人都被賀桐的稚音逗笑了。
賀永年陪笑了片刻,臉卻慢慢冷了下來。等堂上女人們笑過了,他一拍扶手站了起來:
“老夫人、夫人、爹,王朝陽當了叛軍,竟然瞻前顧後,那是他不想真反,要為自己和部下找退路!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必客氣,今晚就拿下南津關!拿下南津關,佔住浮橋,進可攻、退可守,我們賀家莊也安枕無憂,省得白塔上和南津關兩頭派人盯守……”
二小姐侯鳳儀被賀永年決絕的舉動嚇住了。她驚呼道:“老四,可衝動不得!侯家之事尚不清楚……”
“二小姐,小四正是既是為了賀家!也是為了侯家!賀家與侯家聯姻,若賀家學那王朝陽瞻前顧後,世子定然以為賀、侯兩家與王朝陽這廝勾勾搭搭,所以不敢下手。那樣一來,少爺和幾位兄長、侄兒……”
“小四說的有理呢!”秦氏頻頻點頭。
“萬一侯應起真的……”侯鳳儀還是擔心她男人。
“就算侯氏一族真的捲入謀反,拿下南津關,也可以為侯姑爺爭取一條生路!”
“爹說得對,到時就辯稱侯家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賀桐立即站起來為他爹註釋。
賀輔盯著他兒子問道:“城裡鋪子怎麼辦?王朝陽會不會翻臉?”
“兒子以為不會。王朝陽若想找退路,我們賀家他不敢得罪!再說浮橋易守難攻,他大不了一把火燒掉便可跑掉!為什麼他現在也不燒橋?分明是心懷顧慮!”
“那你如何拿下南津關?那裡有百十號人馬,還有萬吉富這員老將!”
“兒子知道,爹不想傷了他的性命,兒子也不想……”賀永年嘿嘿笑起來。
“爺爺、爹,還是看我賀桐的吧!保證一人不死,一人不傷!”賀桐蹦了出來,“但是這次當著太夫人和爺爺的面要說好,我立了功,爹你就要放我加入護國軍!至於待遇嗎,至少是個連長!”
大宅裡議定,莊子上下頓時忙碌起來。不多時,賀永年父子便領著一百五十名精壯的莊丁出了南莊門,迎著夕陽的餘暉,向南津關方向而去。最引人注目的,是隊伍裡那幾副顫顫悠悠的扁擔挑子。
……
已經被護國軍儀隴縣大隊兩面包圍的河溪關,依然還是一副恬靜安適的模樣。
鎮口有兩個人影在晃動,讓決心一舉拿下河溪關的王省吾不敢輕舉妄動。根據河溪關內的警戒程度,拿下河溪關並沒有難度。但無聲無息透過鎮外一里多的田地,不放跑一人一船,並奪下至關重要的船隻,就有些難度了。
王省吾與三位中隊長一碰頭,決定兵分三路。一中隊在左,二中隊中間拖後,三中隊在右。一中隊的和二中隊以田間溝渠為掩護,隱蔽接近。最後大約三百步匍匐前進,儘量縮短衝擊距離,減少衝擊時間。三中隊向著落日方向行動,容易暴露,因此藉著構溪河堤岸道路的掩護,儘快前出到構溪河渡口,並奪下船隻。
一中隊的出擊距離最遠,地形也最差,王省吾決定親自帶著一中隊行動。
一條幹涸淺溝的盡頭,王省吾輕喝一聲,率先爬了出去臥倒。他灰色的對襟長襖上,全是泥土與灰塵,趴在休耕的田地中,彷彿與大地已經融為了一體。王省吾微微抬頭,看了看前方的情形;又扭頭瞧瞧後面,一百八十名士兵已經靜靜地跟了上來。他不再猶豫,拖著矛頭糊了泥巴的短矛,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