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正月十九日,護商隊的建軍節。
上午,三匯鎮廢墟西側寬闊的河灘上,搭起了一座簡易的高臺。一出大戲正在高臺上演:從成都府趕來勞軍的蜀地第一水準的宣傳隊正在上演蜀王府的經典劇目:黃毛女。
戲臺兩側的長竹竿,挑起了一副對子。
左側是“奸臣將人變成鬼”,右側是“世子將鬼變成人”。
臺下坐著近兩百雜谷土司兵,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那位豔光四射的黃毛女又哭又笑,又唱又跳,悽美不可方物。
雜谷土司兵一直在學漢話和漢字,但大多數人只能聽懂黃毛女喊的“爹爹”一詞,只能識得對子上的“人”字。這時候,天全土司那十幾名戰友兼翻譯就作用大了。他們將臺上的劇情和主要臺詞記在心裡,然後按照自己的理解譯成夷語,講給這些剛剛拿了軍餉的雜谷兵聽。
雜谷土司兵背後還坐著大約六百名剛剛補充進來的合州團練兵以及幾百名被護國軍奪回來,正在重建家園的百姓。合州團練兵大都來自於合州以北的農戶,對護國軍緊張的生活既陌生又緊張。他們沒想到在這個不熟悉的地方,竟能看上以往過年時都不一定能看上的大戲,個個興奮得不得了,頸項伸得老長。
羅景雲和陳有福並肩而坐。羅景雲笑道:“文藝宣傳的效果就是好!搞宣傳,首先是吸引人,然後才談得上教育人!”
身後嘰嘰喳喳,漢藏皆有。羅景雲瞥了眼身邊默不作聲的老搭檔,又笑道:“以後到了新地方,不管怎樣,這戲還是可以演的!只要能演戲,護國軍還是護國軍!”
陳有福開了口,語氣有些感慨:“我們倆搭班子有整整一年了!一年時光裡,從草標到士兵,又從士兵到將軍,想想都是在做夢!”
“我以前只是個惹事的小書生,也沒好到哪裡去。田先生曾道:時勢造英雄!誠如是也!”
“世子也曾道:時代選擇偉人!這是時代對人的選擇!”陳有福笑著回應。
……
羅景雲和陳有福兩人悄悄說著話,高臺上的大戲已經漸入高潮。
為了讓臺下過去的娃子兵產生最大程度上的共鳴,戲臺上的黃毛女專門在戲服外繫了一條藏族女人喜歡穿的“幫典”,即用彩條縫合成的圍裙。
當演到不堪大豪紳周世仁的凌辱時,她無助地仰望蒼天,用腳尖踮起身體飛快地旋轉,藉著身姿的旋轉,倉皇地舞動柔弱無骨的細臂,最後一個悲慘的踉蹌,悽悽慘慘慼戚摔倒在戲臺上。
臺下娃子兵們的本能終於復活了。
世人對於審美,總是有共性的;男人對於女人,總是有英雄救美情結的。
臺上的黃毛女,那悽美的眼神、那似水的柔情、那悲慘的身世,無時無刻不撩動著臺下那群牛糞堆里長大的高原漢子。
戲沒演完,臺下已經哭聲一片。最後,這哭聲演變為憤怒的吼聲。
當然,娃子兵們也知道是演戲,不能衝到臺上去英雄救美。無處發洩情緒的他們手按長刀,開始哇哇大叫。新兵們也是惟恐天下不亂,跟著少數民族一氣亂吼。
戲演不成了,再演非出亂子不可。羅景雲與陳有福略一商量,決定現地展開思想教育,討論的主題就是結合自身經歷,談談黃毛女為什麼受欺壓、周世仁為什麼橫行霸道。
一個身材高大、肩背微駝的雜谷兵跳上臺子,嘴裡不停叫喊著,手裡的大刀不停顫動著,而且邊叫喊邊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