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左長史徐學顏一下直插核心的敏感問題,朱至瀚心中咯噔一下。
與遼王一系迥然不同,楚王一系與帝系的關係十分親密。
大明第一代楚王名叫朱楨,是朱元璋的第六子。洪武三年,朱楨受封楚王;洪武十四年,朱楨就藩楚地,肩負起統治陳友諒舊地的重任,並且成為南京在長江上游的重要屏障。其時南方未平,朱楨手握重兵,四處征戰,公侯宿將如信國公湯和、江夏侯周德興具受其節制。
建文元年,靖難之役起,朝廷起大軍北征燕王朱棣。燕軍雖數次獲勝,但戰場始終在河北、山東一帶打轉,不能越黃河一步。濟南這個阻礙燕軍南下的堡壘在鐵鉉的率領下,固若金湯,不可能在短期內攻克。
眼看燕軍有被耗死的危險,這時朱棣聽取道衍和尚等謀士的建議,採用了撇開濟南,徑直南下,直攻南京的戰略。燕軍孤注一擲,傾巢南下。先敗於齊眉山(今靈壁境內),但不久便在靈壁轉敗為勝。此後燕軍士氣大漲,長驅直入,過淮河、渡長江,最後進入南京。
事後一看,燕王的長驅南進之策非常完美,可當事人才明白此策的風險在哪兒。
最大的風險,便是來自長江上游的楚王朱楨!如果楚王朱楨站到建文一方,楚軍及時出動,順江而下增援南京,朱棣前有大江堅城,後有盛庸、鐵鉉的追兵尾隨,燕軍孤懸於長江北岸,朱棣甭說登基為帝了,恐怕只好學楚霸王項羽,來個自刎烏江。
然而,龐大的楚軍自始至終未離楚地一步。朱楨視建文帝聲淚俱下的勤王詔書於無物,坐觀其自焚身死(或失蹤)。朱棣登基,朱楨立即上了賀表。朱棣投桃報李,賜封宗正。
後人對朱楨在靖難之役的表現猜測紛紛,有人說他被湘王朱柏自焚的事情刺激了,所以不支援建文;有人說他早就與朱棣勾勾搭搭,眉來眼去了。總之,楚藩與帝系關係不一般。楚藩宗人多行不法,奇案層出不窮,地方叫苦不迭,帝室始終未動楚藩一絲一毫,這就是明證。
出發前便備足功課的朱至瀚當然知道這一切。
現在楚府長史問世子是否練了兵,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準備向朝廷告變?
粘上毛比猴還精的朱至瀚當然不會上當。他立即打了個哈哈,採用了蜀王府的官方說法來回復徐學顏,如借兵土司啊,如助餉義軍啊,又把蜀世子雅州平亂、夜襲牛角寨、江口大戰等蜀地耳熟能詳的龍門陣擺了一遍。
朱至瀚打哈哈繞圈子,徐學顏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正好飯點快到,他連忙叫上酒菜,大家邊吃邊說。
一桌子好菜,尤其是各種各樣的魚菜,讓朱至瀚垂涎欲滴。他根本顧不得與人說話。一雙筷子上下翻飛,兩個腮幫撐得溜圓。
“吃慢點!小心魚刺卡住喉嚨!好歹是朱家人,怎生像牢房裡放出來的餓鬼?”
郡主小姑娘輩分最高,年齡最小,看見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顧及個別人的臉面。
個別人將清蒸武昌魚尾巴上的肉吸乾淨,心滿意足地長嘆一聲:“大快朵頤哉!”
“蜀藩也是富藩嘛!皇帝下旨,讓那小世子出銀子把你們宗人的俸祿都補上,這些本郡主都知道!怎麼這次出來,他不給你們些銀兩揣著?好歹你們也是開錢莊的,沒有銀子作本錢,你們這錢莊怎麼開?”
朱至瀚用絹帕擦了嘴,笑道:“錢莊銀子倒是不少,只是動不得。那不是族侄的,而是錢莊股東的。再說《復興報》上世子講話姑奶奶都看見了。他號召全體宗藩節省糧食,餉軍扶貧,還把王府長存米十萬石糧食全部平價賑濟江南。他自己便率先垂範,布衣淡食,我等怎好意思大魚大肉?”
朱鳳德抿著嘴嗤嗤笑起來:“哪家帝王不這樣?嘴上一套,心裡一套!你是朱家人,怎麼也會當真了?”
這回朱至瀚卻沒笑。他搖搖頭道,世子是言出必行的人。他臨行前世子召見,親眼見到世子身上就一套灰布袍子。他還聽護商隊老兵說,當初雅州仁壽剿賊時,世子與士卒同吃同住,坐土坎睡草地,除了一頂金冠一匹馬,與普通士卒並無二致。進攻牛角寨匪巣時,世子媳婦合衣露天睡在大車裡,連帳篷也沒一個。而世子便斜倚在車輪邊,靠著篝火取暖入睡。
朱至瀚本意是強調蜀藩的仁義,孰料對牛彈了琴。
“天下藩王還有如此重情重義的!”小姑娘雙手捧心,一臉神往。徐長史正要說話,被她一把打斷道:長史司給她選夫婿,定要找個蜀世子這樣貼心暖胃的青年才俊!
“下官謹遵郡主旨意!”徐學顏笑著應了。
“永遠不準郡馬納妾!這輩子只准喜歡我一個!”小姑娘大聲補充道,“他們那個世子就沒納妾!”
朱盛漷忍不住糾正他堂姑:“什麼郡馬!那叫儀賓!”
“我就喜歡叫郡馬!公主男人是駙馬,郡主男人就是郡馬!”
朱至瀚終於插上了話頭:“按照郡主的說法,公主男人該叫公馬!沒事可以騎騎的男馬!”
哈!哈!朱盛漷和徐學顏頓時笑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