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縣北門外荒蕪的田地上,成千上萬土暴子或站或坐,黑壓壓好大一片。他們既不吶喊,也不奔跑,就這樣靜靜地待著、看著,整個隊伍竟然鴉雀無聲。
趁著土暴子沒有封鎖另外三個門,王萍兄弟和馮長貴一大早便騎馬出去,組織剩下的難民從南門進城。小小的縣城裡,聚集了七八千人,真可謂人滿為患。馮如虎對招撫難民那一套婆婆媽媽的爛事不感興趣,早早便帶著他的小弟和家丁巡城去了。
馮如虎騎在他大黑馬上,沿著北城頭巡視。馬鞍上橫跨著他的御林軍大刀,手上捏著一副搭箭的硬弓。
“媽的,這就是土暴子大隊?這輩子總算見識了!”
馮如彪跟著他大哥的節奏開罵:“狗屁土暴子,就他媽快餓死的叫花子!昨晚還有篝火。從天亮到現在,一個多時辰了,反而一點菸火都沒有!他們吃的難道是北風?”
馮如虎看清土暴子的陣勢,輕蔑地笑了笑:“他們根本沒準備撲城!沒有云梯,難道疊羅漢上城?我們起碼還有一整天時間!用不著與他們乾耗著,走,我們去選兵!”
說著,馮如虎輕柔撥轉馬頭。脖頸上纏著厚繃帶的大黑馬好像懂了主人的話語,它順從地在狹窄的城頭上轉了個身,向北門旁的坡道走去,然後耐心等待主人下馬,它好自己走下去。
……
城下土暴子首領黎虎,是名二十幾歲的青年。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身著青衣,腰挎短刀,帶著一幫衙門裡的弟兄在達州街面上橫衝直撞。
“除五蠹”一起,他轉眼間便從一名光榮的政府公務員變成了一名十惡不赦的反賊。這個過程發生之快,連黎虎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造反的理由很多,一時也說不清,總之他反了,走上了與這個龐大王朝勢不兩立的道路。從此以後,在他的面前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成為新朝的開國功臣;二條路是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第三條路麼,那就是接受招安,繼續為朝廷效力。
萬州城茶館裡說書人的場子,黎虎是最喜捧場的。說書人口中的及時雨宋江宋公明,則是他最崇拜的英雄。雖然這個英雄死得有些窩囊,但黎虎並不認為是宋江的錯,而是天殺的朝廷背信棄義。自打他落草之後,他就仿照宋江,打起了“替天行道”的白幡。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他能把這面旗幟插到達州甚至重慶府的城門樓上。
黎虎側仰頭看看自己身邊的白幡,又看看大竹城城牆上的那面紅旗,心裡有些納悶: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王府兵?
他們為什麼不逃?他們總共就七八十號人馬,難道還以為守得住這偌大的一座縣城?
城內居民只有一千多,難民往城裡跑了一天,城裡最多三四千人。一個官沒有,只有個滿口之乎者也的老教諭管事。
這些情況黎虎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看著那兩員身著銀甲的官軍將官慢慢消失在城牆的輪廓線一下,心裡冷哼:既然你們一來就給大爺我下了戰書,那鄙人也只好奉陪到底了!老子先不發糧,把城外給你吃空。等今明兩天造出八百架雲梯,老子用餓兵把你淹死!
……
原住民加難民,全城待分配的壯丁約五百人,他們都無奈地坐在縣學大成殿前的小廣場上。韓大樹的排拉成了警戒線盯著,免得他們趁機溜了。監軍蔡紹諴口乾舌燥地給那些壯丁們講述大竹保衛戰的重大意義,可講了半天,那些被強徵來的壯丁們還是死氣沉沉的樣子。只有馮如虎帶著他三弟前來時,那股兇悍的肅殺之氣才為小廣場上帶來了一絲騷動。
“老子只講三句話!” 馮如虎不管監軍講完沒有,搶上大殿臺階便扯開嗓子大吼:
“老子姓馮名如虎,老虎的虎!老子這頭老虎,是真的要吃人的!從現在起,你們都是老子的兵!哪個敢臨陣退縮,老子就……”
馮如虎把長刀從牛皮刀鞘中拔出來,在空中狠狠揮動幾下,讓下面的壯丁們感受刀鋒的寒氣。“一刀劈了他!”
“官爺,我們可不敢跑嘞!”好幾個聲音在臺階下小聲辯解。
“不敢跑就好!老子有打盹的時候,可老子的刀從不打盹!”馮如虎大吼著講完三句話,然後大手一揮:“你們同宗同姓,同鄉同裡的,各人站成一堆!”
馮如虎手中的長刀並沒有回鞘,壯丁們不知道這兇悍的將軍會不會挑出一兩個倒黴鬼來祭旗。馮如虎話音剛畢,他們便一咕嚕爬起來,轉身就喊自己父兄親戚同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