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不愧為巡撫大人親自延請的經世大才,幾句話便把朱平槿投獻戰略的目的說得清清楚楚。
廖大亨在心裡痛罵自己愚蠢,還不如一個便宜小舅子聰明,他媽的白白十年寒窗,真是書越讀越傻!
“哦,原來劉先生的故事是這個意思!劉先生是要我以土地為餌,誘使世子為我出力!”
只是,廖大亨還殘留著士人的傳統觀念,認為王府佔地對稅收會產生負面影響。他把自己的顧慮與李師爺說了,卻見李師爺壓抑了一下笑意道:“學生以為,王府佔地越多,撫臺大人的位置越穩!”
“何也?”
這不僅是廖大亨在問,其他三個師爺也在問。
“學生出身商賈,沒有功名,所以只好研究這田土之學。”李師爺帶著酸意自謙道:
“大明朝天下田土,不少於十一億畝。每畝一錢稅銀,則可得一億一千萬兩。一畝一錢銀子的稅,如今市面上買不到四升米,這可不能算高吧?可朝廷要收幾百萬兩銀子的稅,朝中大佬們為何還要吵上幾月呢?因為有些人半分銀子也不肯交……”
廖大亨既是一省巡撫,但也是個正經的地主。李師爺話沒說完,他全明白了。李師爺的意思是,要拿四川的田地換世子的銀子,然後用足額的稅銀保自己的官位。廖大亨在巡撫位置上一天,稅銀便可源源不斷輸給朝廷。廖大亨丟了官位,朝廷一分錢也收不到。朝廷知道廖大亨的能耐,還得放他回來繼續當巡撫。
把“借寇自重”改一下,這叫“借王府自重”。
“好!太好了!李先生真不愧大才也!”廖大亨一掀鋪蓋,猛地赤腳跳到地上。
他按住對李師爺的肩頭道:“這出使仁壽縣之重任,非李先生不可!只要世子每年一畝田地交上五分的銀子,本撫保證,任他收受投獻去!”
說完了,廖大亨又殺氣騰騰補充道:“只要我廖某人當這四川巡撫一天,蜀地就沒人敢亂說半句!”
李師爺連聲應了。廖大亨飛快轉身抓住錢師爺的雙臂:“錢先生,這世子私下給的功勞,可就全靠錢先生把關了!錢先生可告知世子,這活命之恩,廖某終身不忘!”
錢師爺也連忙應了。廖大亨這才對孫師爺道:“孫先生,本撫一封親筆信可少不了。有勞孫先生代為起草潤色,廖某親自謄抄一遍!”
小妾劉惠蓮端著茶水在一旁侍候,看著這一幕幕大戲,她覺得自己的腦袋真的不如老爺和先生們好使。看他們說得口水直翻,自己咋就聽不懂呢?不過,惠蓮憑著女人的直覺也感覺出來,趙師爺這是失寵了。趙錢孫李,這幾百年的百家姓,在老爺這兒要重新排定座次了。
“惠蓮,去把劉先生請來,本官要辛苦他一趟!”廖大亨最後吩咐小妾。
二月十五日凌晨,東方的天際線剛剛出現了一抹亮色,成都府的南門就轟隆隆開啟了。近半個月以來,這道高大的城門一直緊鎖,從未開啟過。當它突然開啟時,城門外數萬亂民還沉浸在睡夢中,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的來臨。
“殺!”數百騎兵帶著沉重的馬蹄聲,突然從城門洞裡衝出來,透過南門大橋,直朝大路上的人群撲去。馬匹撞翻了簡陋的窩棚,把衣衫襤褸的亂民踐踏在鐵蹄之下;馬刀劃開了黝黑的面板,將橫七豎八的屍體遺棄在大路兩旁。
騎兵衝開亂民,並不作片刻停留,而是沿著城南的大路向南直奔而去。
成都府的四門外都有一條筆直寬闊的大路。城東龍泉路曰迎暉,城南雙流路曰中和,西門郫路曰清遠,北門新都路曰大安。
騎兵沿著中和大路直行,前進速度很快,在殺散幾波擋路的亂民後,他們遠遠望見了雙流縣的城牆。
雙流縣古稱廣都縣,因避隋煬帝楊廣的名諱,才改成現稱。
《淮南子》中有一著名神話記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西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據後世某些著名專家考證,這天柱傾折的地方就在廣都,即雙流縣。順著雙流縣的天柱一直往上爬,理論上就有機會當神仙。只是雙流縣除了幾座矮小的山丘,那直插天際的天柱山在哪兒,誰也沒見過。
雙流縣的城門同樣緊閉。騎兵隊伍並不進城,他們從東面繞過縣城,踏上了前往仁壽縣的大道。西邊不遠處還有一條向南的大道,那是通往新津、彭山兩縣的。
朱平槿昨夜早早睡下了。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路途奔波,他覺得身體疲憊不堪。成都府就在眼前,兩個時辰就可以回去,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在回去之前,先得把最後一件大事情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