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坐。”
時當夏末,天氣炎熱,雖然書房裡放的有冰,依然擋不住暑氣。洪繼勳又是走了一截路剛到,身上都被汗水溼透,額頭也是汗水涔涔。
案几上有現成的涼湯,鄧舍親手給他斟了一碗,丟入兩塊冰,送上說道:“自前陣子那一場雨後,連著多時不曾降雨,天氣又悶又熱。來,來,先生先飲一杯冰水,解解熱氣!”
洪繼勳並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叫道:“痛快痛快!”果然,汗水漸漸地下去了。他抹一抹嘴,把茶碗放下,朝對面的窗外看了兩眼,竹葉沙沙,甚是清雅,感受著肺腑間的一片清涼,搖起摺扇,開口問道:“主公上午遣人到臣家中,叫臣下午來見,不知所為何事?”
“先生聰明過人,何不猜猜?”
“前線大勝,近日來城中安穩,並沒有別的什麼事兒值得這般緊急。主公既如此說,臣就大膽猜上一猜,——想來定是為編練新軍事?”
鄧舍笑了起來,說道:“先生真有先見之明!……,不過,找你來,卻並非僅僅是為了這一件事。”
洪繼勳低頭尋思,沉吟片刻,瞭然一笑,說道:“是了。臣已知矣!”
“你知道什麼了?”
“主公召臣來,這第二件事應該也是和軍事有關。臣如所猜不錯,定與改編徐州兵有關!”
鄧舍哈哈大笑:“知我者、先生也。先生所猜一點不錯!正是為了此兩件事。”
之前,洪繼勳有過一個諫言,提議從海東五衙、山東三衙中抽調精銳,重新組建一支新軍。或可用之鎮戍徐州、或用之機動。經過群臣的討論,鄧舍是同意的了。
但是,同意不代表立刻就能辦。編練一支新軍,很麻煩。就算是從已有的部隊中抽調,也是一件不易為事。別的不說,只說一條:這新軍的兵源都該從哪一支部隊抽調?從誰的麾下抽調?既要保證都是精卒、能征善戰,又還要保證“被抽調部隊”的戰鬥力不能受到太大影響。
就這一條,就很難。更別說,海東五衙、山東三衙,一些都沒在山東、一些仍在前線。即使定下來了抽調方向,具體實施時,依然棘手。
編練新軍不易,改編“降軍”更不易。
改編“降軍”,需要的步驟更多。比如對原本軍官的調整。陸聚、陸離、蕭遠等上層將校好說,給個官兒就是;中下層軍官怎麼處置?是不動?還是動一部分?抑或全部調換?而如果全部調換,又會不會引起降卒的軍心不穩?
再又比如,若是將原本降軍中的軍官都換掉、或者換掉一部分,又該從何處補充?“用來補充的軍官”,是不是應該選那些脾氣比較好、對降軍沒有太多偏見的?如若不然,會不會造成上下級之間的緊張關係?甚而引起譁變?可又不能一味地只選些“老好人”,部隊、部隊,首先還是要“能打”。這“補充軍官的選擇”就很難了。
並且,說到“補充軍官”這一塊兒,徐州兵絕大部分都是徐州、淮泗人,方言也是一個問題。總不能選個軍官去了,聽不懂士兵們說的什麼話,不利於很快地形成戰鬥力。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許多的問題。故此,不能著急,必須一步一步慢慢地來。
洪繼勳說道:“好叫主公知曉。你不命人去請俺,俺也正想要來向你彙報。……,這改編新軍、並及整編徐州兵事,前期的工作都已妥當,馬上就可以進入實質階段了。”
“噢?你細細說來,讓我聽聽。”
洪繼勳先說改編新軍事,從袖中取出一份摺子,呈交給鄧舍,說道:“臣來王府前,特地去了趟樞密分院。這是他們初步定下的新軍將校之名單。臣順路取來,正好請主公定奪。”
洪繼勳現任海東行省右丞,是“宰執”之流,按說應該主管政事。可他的天分不在政務上,在軍事上。
所以,自海東建省、有正式官職以來,就一直都有這麼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名為右丞”的洪繼勳,卻幾乎從來不理會政務,而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樞密院”。——事實上,不但是他,包括行省左丞文華國也是如此。文華國現坐鎮朝鮮,他在朝鮮也是基本政務不理,大多數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軍務上。
海東行省樞密院的最高長官是誰?鄧舍,他兼任“知樞密院事”。對這種情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制止。時間慢慢一長,樞密院上下也就形成習慣了。
方補真對此倒是頗有微言,曾經連著諫言鄧舍了好幾次,要求“正官職,定名實”。不要名不符實;不在其位你就不謀其政。他提出:要麼明確給“宰執”直管軍事的權力;要麼把文華國、洪繼勳從左、右丞的位置上調走。可每一次,鄧舍都只是打個哈哈,敷衍了事。
——方補真的諫言是很有道理的,可鄧舍卻為何如此反應?“難得糊塗”?這其間卻是有道理的。
有道是:“帝王心術”。洪繼勳擅軍事、不擅政務,誰不知道?又以及文華國,一個大老粗,連字都不認得幾個,他當“左丞”,能當好麼?難道鄧舍對此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