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省參政劉世民,——他本為泰安州知州,年前察罕來犯益都,他和陳猱頭並肩作戰,寧死不退,膽色雖弱些,卻也立下了保土之功;又為密使不遠千里地去到大都,見過奇氏,並圓滿地完成任務;再加上察罕來犯時,他時任萊州知州的弟弟劉世澤身與城殉,沒在戰中。凡此種種,當然還更得加上後來洪繼勳的一力舉薦,最終獲拔擢,任了分省參政。
此時聽到鄧舍詢問,他即邁步出列,跪拜言道:“李溢固然山東名士,嫻熟政務,然而卻並不太懂兵事。正如羅大人所言,濟南大府,且亦位處前線,打仗肯定避免不了的。故此以臣之淺見,李溢似乎不太合適。”
一邊聽劉世民說話,鄧舍一邊繼續想道:“本人魯黨之人,職皆不高,且當有姬宗周在時,大部分計程車誠舊人與之並不太相和。現如今,姬宗周戰死,士誠舊人已漸有靠攏之勢,而羅國器位居益都參政,倘若也倒向魯黨?怕在這山東之內,他們就能一呼百應、一手遮天了!”
他“嗯”了一聲,不表態,示意劉世民起身退下,又接著問:“劉大郎持反對意見了?……,你們諸位的意見呢?”
——劉世民與他的弟弟劉世澤是蓋州人,在當地很有名氣,號稱“遼左地靈,獨美二劉”,乃是有名的才子士人。一來,鄧舍喜其有才;二來,也是敬重他兄弟兩人忠貞,因而呼之為“大郎”,以示親切。
一個舉薦,一個反對。鄧舍模稜兩可,諸人不解其意。一時間,堂上出現了冷場,無人再發表意見。鄧舍點名章渝,說道:“員外郎以為如何?……,若升李溢為濟南知府,你覺得他能不能勝任?”
章渝出列跪倒,先偷眼瞧了瞧鄧舍神色,又悄悄看了看羅國器、國用安,接著還想去偷看洪繼勳、劉世民的神色,鄧舍卻不給他這機會了,和顏悅色地說道:“為何默不做聲?難道員外郎心中另有人選不成?”
章渝張口結舌,無從答起,沒奈何,只得順著鄧舍的口風說道:“羅公舉薦的很對,臣識李溢久矣,深知他才識過人,勵志清苦,且淡於榮利、公而忘私,有古大臣之風。只是,劉參政所言也不錯,濟南府位處前線,確實需要一個懂兵事的人坐鎮。臣以為、臣以為,……。”
“以為如何?”
倉促間,章渝哪裡想的出合適人選?
鄧舍初來山東、圍城益都的時候,他曾奉田家烈之命,在城樓上辱罵過鄧舍,心中本就一直不安,姬宗周戰死後,更覺沒了靠山,總擔憂鄧舍會找他秋後算賬。這也是他為何會向“魯黨”靠攏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會兒被鄧舍追問,又急又怕,腦中一片空白,額頭上都出了冷汗,一時顧不了太多,倉皇四顧,指望能找個人幫他下臺,猛抬眼時,正瞧見了面無表情的洪繼勳,也不知怎麼想的,他脫口而出,說道:“臣以為,不如改用萊州知府李蘭升任此職。”
“李蘭?”
“正、正是。”
為防鄧舍繼續追問,章渝絞盡腦汁地尋李蘭強過李溢的地方,忽然靈光一閃,他大聲地說道:“臣聞言,當主公尚在遼東時,李蘭就曾經透過洪先生給主公上過破敵之策,可算知兵。升任濟南,正合其用。”
李蘭是洪繼勳的舊友,早年在朝鮮時,也確實給洪繼勳出過一些主意。
鄧舍微微頷首,若有所思地說道:“李蘭這個人,的確是懂得一點兵法。……,洪先生,你覺得怎樣?”
“濟南大府,位處前線,如果用人得當,則可保我益都無事;若是用人不當,則未免戰火蔓延。此為軍國要事,該如何裁斷自該由主公決定。臣不敢亂言。”
“先生既這樣說,那便就這麼定下吧。即再發一道令旨,送去萊州,教李蘭速往濟南上任。”
洪繼勳的回答很藝術,“該如何裁斷自該由主公決定,臣不敢亂言”。他身為海東文臣之首,都說“不敢亂言”,其餘諸臣,自然更“不能亂言”。所以,縱有不願意、縱有還想薦舉李溢的,卻也只能無奈閉口不言。
章渝起身退下,回到班次內站定。
他對面站的羅國器,下首站的左右司都事國用安。儘管這兩個人都沒有看他,但是卻不知為何,他只覺得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趁沒人注意時,悄悄將額頭汗水抹去,自責地想道:“俺這卻是怎麼了?真是昏了頭!怎麼居然當眾說李溢不合適?說他不合適倒也罷了,駁了羅大人的面子倒也罷了,卻還舉薦了一個李蘭!……,唉,這可該如何是好?”
他明白,自此之後,怕是“魯黨”再不會接納他了。
“不接納就不接納吧。”
後悔也沒有用,他再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洪繼勳。
兩人視線相對,一觸就走。但就在這麼電光火石的功夫,他分明注意到洪繼勳好像微微地對他點了下頭,一愣過後,失落、後悔和自責頓時被狂喜代替。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若是透過此事反能與洪繼勳這位海東的文臣之首搭上線,當然要比什麼所謂的“魯黨”強上百倍。
鄧舍居高而坐,堂下群臣的這些小動作,悉數被收入眼中。
“自今之後,章渝大約是沒可能再入魯黨了。他在士誠舊人中的影響還是有一些的,藉助他,也許還能影響到一部分計程車誠舊人。不過,卻也不能任由這批人全部轉投老洪門下。……。”
鄧舍一面含笑與臣下說話,一面尋思想道:“也許,是應該趁拿下徐、宿,將平定濟寧全路的機會,再從海東三省調些官吏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