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應和王宗哲、羅李郎等人截然不同。
先是偷眼觀瞧鄧舍神色,然後從後邊打量洪繼勳的舉止;見鄧舍似胸有成竹,又見洪繼勳紋絲不動,他當下心中敞亮,曉得此一提議必為鄧舍與洪繼勳之前就商議定下的,略一思忖,跨步出列,跪拜在地,高聲說道:“好比棋枰對弈,敵我陷入僵持。主公以此來破局,實在堪稱妙絕!”
鄧舍還沒有說話,武臣班次中有一人出列,亢聲說道:“吳鶴年諂媚惑主!臣請主公斬之。”諸人看去,見說話之人出人意料,卻是才到益都不久的陳猱頭。
還是不等說話,依舊武臣班次中,又一人出列,高聲說道:“貪、貪生怕死豈武將本色?主、主公此議誠如吳大人所說:委、委實妙絕之策!若、若出遼西以逼大都,臣、臣請為先鋒,率、率軍先趨棣州。”
不用看人,只聽其聲,結結巴巴的,諸人都知道必是李靖。
鄧舍早先曾把許人、李靖等從海東調來,安排了許人駐防益都,把李靖分去文登,作了在萊州駐防的陳猱頭之副手。前陣子,又調了陳猱頭率部來益都助防,李靖也隨著引帶本部一起來了。看來,也許是李靖確實反對陳猱頭的意見,也許是他兩個人的關係處得並不是太好。
或贊同、或反對,兩類意見針鋒相對。
要說鄧舍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為何還要詢問群臣的看法?聽贊同和反對的兩方互相駁斥呢?無它,並不是鄧舍閒得沒事幹,只是因為在做出這麼重要的決定之前,是必須要統一臣子們意見的。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要不然,就算是強制執行下去,若是臣下不理解,效果也不會好。
所以,雖然看諸臣的意見“針鋒相對”,鄧舍也不惱怒,和顏悅色地笑道:“陳將軍,你因何反對?”
陳猱頭說道:“鉅野、棣州兩處的戰事已經快把我軍拖入窘促。趙左丞雖然攻克了鉅野,但是並沒有能全殲濟寧路的韃子,退縮在南部的王保保時刻都可能會發動反攻。這是其一。其二,棣州方面,羅國器、胡忠、王國毅等雖奪回了棣州城,然而,也並沒有能將來犯之敵盡數消滅,據軍報,在我棣州當前的韃子至少還有萬餘人之眾。自四月初開戰,仗打到現在,可以說,咱們益都已經是一無兵卒可調,二無糧秣可籌!主公,在這樣的形勢下,還從遼西開戰?固然,如果獲勝,也許會稍微緩解一下我棣州、鉅野兩處戰場的困窘狀態;可是,如果失敗呢?就算不失敗,如果不能速戰速勝呢?……,將會出現三處戰場皆陷入拉鋸之局面!”
陳猱頭話說得很直。
打遼西、威逼大都,藉此來化解棣州之危,乃至鉅野的僵局,確實算是個好計策。可是,如果失敗呢?甚至即使不失敗,如果不能速勝呢?遼陽是益都的大後方,就等同把大後方也拖入戰場之中了!若是不能速勝、抑或失敗的話,就不單是會威脅到益都了,極有可能連遼陽都保不住!
還是那句話:賭注太大了。
鄧舍微微一笑,心中想道:“老陳的這番話應該是他的肺腑之言了。卻沒想到,他看似粗鹵,逢大事心倒是挺細,想得還挺全面。”對陳猱頭的觀感不覺為之一變,又想道,“他既肯對我出肺腑之言,也由此可見,對我海東他已經是甚有歸屬感了。”不僅沒有因為陳猱頭的直言而生氣,反而很歡喜。因為這說明,陳猱頭已經把海東看作是他的歸屬了。
當下,他又問吳鶴年、李靖,說道:“龜齡、老李,你兩人為何贊同?”
吳鶴年說道:“陳將軍的疑慮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臣以為,陳將軍只看到了不利,卻沒有看到有利。固然,若我遼西不能速勝,也許局面就會變成不可控制。可如果我遼西能速勝呢?若能速勝,察罕畢竟是蒙元朝廷的部將,到時候定然進退失據,是救大都好?是不救大都好?救大都,則棣州、鉅野兩處我軍必佔上風;不救大都,……,則奈其部眾何?”
就像鄧舍最初在雙城、以至才入遼陽時,雖有自立之意,奈何部屬中原為遼東紅巾的不少,換而言之,自認為該效忠宋政權的不少,因而難免掣肘。如果遼西威逼大都了,察罕不去救援,他的部下們會怎麼想?
曹操為何“挾天子以令諸侯”?名分與大義,在很多時候還是不得不從之的。劉備自稱“漢室苗裔”,孫權說曹操是“漢賊”。難道孫權和劉備就真的是忠誠漢室麼?不然,這只是一個號召天下人的藉口。
放在察罕的身上,就像吳鶴年說的,真要是海東威脅到了大都,即使他的部屬們全都不是忠誠蒙元的,但只要他敢不去救,名聲肯定就壞了,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有他的一個部下以此來反對他。
更別說還有關中的張良弼等等割據勢力在虎視眈眈了。
陳猱頭介面說道:“臣請主公勿聽吳鶴年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