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步聲迴盪樓內,逐漸渺然無聲。
姚好古看了一眼方補真,說道:“拾闕。”
“卑職在。”
“據線報,有異動的不止我漢陽府一地。我會再寫一道密令,交給你。你立刻趕去通政司,與他們合作,由他們挑選出可靠的人手,八百里加緊,迅速趕去各地,通知全南韓的地方衙門。一,要謹慎戒備,尤其是各地的駐軍,需得加倍注意;二,要馬上展開大搜捕,不可使一人漏網。”
“喏!”
“此外,送一封公文給平壤。此事非比尋常,要防範亂黨同時也會在朝鮮行省出現異動,需要給文平章提個醒。順便,也算是將此事告知了他。”
“是。先生還有別的吩咐麼?”
“暫時就這些。你快去吧。”
方補真欲言又止,鼓起勇氣,說道:“先生,麗人慾作亂還只是推測,並沒有落實,您現在便大開殺戒。難道就不怕?”
“有何可怕?”
“若因此引起地方士紳不滿,甚而導致主公見責?”
“前高麗王氏,立國數百年。宗室、勳貴、舊臣,幾乎遍佈朝鮮、南韓的每一座城市。自我理政南韓以來,你可知道,最讓我覺得棘手的是什麼?”
方補真搖了搖頭。
“便是他們這些前朝的宗室、勳貴、舊臣,簡而言之,便是他們這些所謂的‘地方士紳’!此類人互相之間多有姻親,彼此的關係盤根錯節。主公對此,其實是早有深憂。不是年前就有風聲放出,說主公打算遷徙麗人去益都麼?所為者何?不就正是為了解決此事?拾闕,你讀書不少,‘強枝弱幹’的道理定然知曉。地方上士紳的勢力如果太大,朝廷就必然會沒有權威。只是可惜,年前先是察罕帖木兒犯我益都;年初主公又用兵濟寧,戰事不斷,至今未能消解。故此,遷徙麗人去益都的事也就因此而不得不暫且放下,未能施行。但此實為我海東的‘心腹大患’。
“這一回,既知麗人無故妄動,雲集漢陽。別說十有八九定是他們心存不軌,就算是捕風捉影,這一場屠殺也是勢在必行!”
方補真腦海裡跳出來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懂了姚好古的心思,但是擔憂卻始終還是不能放下,猶豫片刻,還是又接著說道:“先生的苦心,補真已經懂了。但是隻聚集在漢陽的麗人就有百數十,且俱為前朝勳貴之後,加上聚集在別處的,總共人數肯定會更多。按照先生的意思,看來即使他們不反抗,待捕拿歸案後,早晚也難逃一死。事情如果鬧的太大,引起地方上的強烈反彈,主公那裡?”
若是真的引起地方上的強烈反彈,鄧舍肯定是需要給麗人一個交代的。到了那個時候,最好的替罪羊當然非姚好古莫屬。
姚好古不以為意,隨手端起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輕輕合上碗蓋,曬然一笑,說道:“為臣子者,不止要為君父分憂。在有些時候,更需要替君父擔當天下罵名。主公曾經說過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只要對我海東有利,即使會引來主公責罰,又有何可懼?”
方補真肅然起敬,說道:“大人風骨,著實令補真讚佩。”
“你快些去辦事吧。我等下也會趕去衙門,若有變化,速速前去彙報就是。”
“喏。”
方補真轉身下樓,冒雨自去。
姚好古站在視窗,居高臨下,看著他和鞠勝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夜雨之中。
他不著急去衙門,獨自一人站在影中,伸出手到窗外,感觸清涼的雨滴。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刻,空空的樓閣中,他發出了一聲嘆息,喃喃自語地說道:“拾闕,你的性格難改。我又何嘗不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