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
“孩兒剛才只是認錯。父親大人這幾日非常辛苦,孩兒不該惹您生氣,故此認錯。但是,孩兒可從來沒有答應先回益都。”
“蒼天無眼!老子怎麼生出來你這個逆子!姬衝,你年歲小,不懂事。我知道,你想上戰場,你想立功勞。你臨去大都前,對你的弟弟們說,‘富貴險中求’。你年輕氣盛,你想為家族出力,你想要青史留名。這些,父親都理解你!說實話,為父也很欣慰。可是,姬衝,你可知道?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你不要以為你去了趟大都,你辦了件大事,你得到了主公的一句讚賞,你就是英雄好漢,你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了!
“姬衝,父親知道,外邊有很多人在傳,他們都稱呼為父是‘不倒翁’。只怕就算是你,就連你也對為父有些不以為然。然而姬衝,你又是否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主公是不是少年英雄?主公是不是天縱奇才?‘英明神武’四個字,主公當之無愧。可是姬衝,你知道不知道,主公的英名背後、主公的赫赫威風之後,是有多少已經陣亡計程車卒屍骨?
“現今守棣州的是安遼軍。海東五衙之一。你來這支軍隊中當副千戶已有些日子了,應該對這支軍隊較為熟悉。為父且來問你,如今安遼軍中最先的老卒還有多少?八千人的營頭,到現在已經換了幾茬士卒?”
姬衝答道:“安遼軍最早的時候差不多萬人上下,現如今,老卒中有能活到現在的不足五千。”
“安遼軍從其成軍至今,不過短短一兩年。陣亡計程車卒就已有近五千人!海東五衙。你算一算,單就五衙精銳,總共陣亡的會有多少?這還不帶各地的城防軍、各個的雜牌營頭。姬衝!你若肯聽為父的話,老老實實地回去益都,縱然或許咱們姬家難成權勢豪門,但至少做個富家翁卻還應該是綽綽有餘。活在亂世,能保住一條命就已足矣!難道這還不夠麼?
“而若是你一意孤行,非要按你的想法去辦,姬衝!難道你是想你我父子同時命喪棣州麼?……,即便你不愛惜你的命,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弟弟們?你不是口口聲聲想要為姬家出人頭地而出生入死麼?如若你我父子皆命喪此地,而你的弟弟們年歲尚幼。為父且來問你,咱們姬家該怎麼辦?誰來照顧你的弟弟們,誰來撫養他們成人成材?誰又能保證咱們姬家能渡過這個亂世?姬衝,你是想讓咱們姬家香火無存麼?”
姬沖默然良久,說道:“父親從主公令旨,留在棣州,是盡忠為公;父親送孩兒先回益都,以照顧諸弟,是愛子為私。父親大人,如果孩兒按您的話去做了,您確實是公私兼備。但是,父親,孩兒也想問您一句話。”
“什麼話?”
“孩兒頑劣,從小沒少惹您生氣。辛辛苦苦一二十年,您把孩兒撫養成人。儘管平時孩兒總是給您頂嘴,但是父親大人,難道您覺得孩兒就真的是鐵石心腸,沒半點感情的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父親大人留在棣州,把孩兒送回益都,既顧了公、又顧了私。但是孩兒若遵從父親大人的吩咐,先回去益都,卻是既沒為主公盡忠,也沒為父親盡孝。自古以來,豈有主君有戰,而忠誠的臣子臨陣退縮的?又豈有做父親的征戰前線,反而為人子者卻逍遙後方的?
“父親大人,孩兒不才,但此等不忠不孝之輩,亦不屑為之。”
“不忠不孝?主公已有令旨,允許你可以先回益都,你若不從,才是不忠!父親有命令,而做兒子的不聽從,這也才是不孝!”
姬衝離開座椅,二度跪在地上,展開袍袖,五體投地,恭謹非常地給姬宗周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不復憊賴的表情,神色平靜,說道:“父親,請您不要多說了。孩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孩兒也知道當此之時最應該做的是什麼。……,時辰不早,副萬戶將軍還在等著孩兒呢。父親大人,孩兒這就告退了。這兩天您飯吃得少,覺也睡得不多。有句不當講的話,孩兒想對您說。您知道,主公最佩服文丞相,並曾手寫了一句話賜給您,是這樣寫的:‘文天祥以身徇志,不亦偉乎?’
“父親大人,主公這既是在表示對文丞相的欽佩,更也是在提醒您。‘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此,足矣。”
“你,你,……。姬衝!你不要執迷不悟。我方才給你講的那些話,你都沒有聽見麼?為主公盡忠,為父沒有意見。可家中你的諸弟皆幼!”
“父親,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若孩兒臨陣脫逃,就算苟活了一條性命,但主公以後還會重要孩兒麼?即使得父親的餘蔭,僥倖獲得主公的一些賞賜,可是也正如您所說,亂世人命賤。富而不貴,即使有萬貫家財,早晚也終會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可是,若孩兒與父親您一併堅守棣州,就算不幸戰死,主公是個念舊重情的人,家中諸弟也一定會因此而得到更好的照顧,這不是比孩兒回益都還要更好上千倍、萬倍麼?”
“衝兒!”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事情已經至此,多想也是無用。孩兒軍務在身,不能多留。父親大人,請您早點安歇吧。”姬衝撩起衣袍,轉過身去,大步出了房門。姬宗周看他身影消失門外,茫然若失。
是夜,姬宗周一夜未眠。
……
卻說次日,羅國器總算開門,姬宗周登門拜訪,兩人相見禮罷。
姬宗周問道:“強敵將臨城下,大人閉門兩日,不知可有所得?對我城中該如何防守,是否已有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