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沒多遠,左手邊是個極大的院子。
院子裡甚麼東西也沒有,只有一圈房屋,中間是一大塊的空地。空地上鋪了細沙,邊側一溜許多的兵器架,對臉則又是一溜的拴馬樁。年輕人在院子的門外略微一停,吩咐侍衛,說道:“夜已深,晚上應該沒甚麼事兒了。白天陪俺打了半天獵,想來你們也都累了。這就各去休息吧。”
那百戶往院中瞧了眼,心中想道:“看這院子甚大,房屋眾多。若按軍中住宿的規模,住個二三百人絕無問題。應該就是黑人馬輪值住宿的地方了。”果然,侍衛們領命,皆下了坐騎,按照隊伍,前後牽馬入院。整個的過程有條不紊,嚴格有序,並且除了馬蹄聲,仍然還是幾無聲息。
只留下了兩個九夫長打扮的小軍官,那年輕人也下了馬,把韁繩交給其中一人,帶了另一人與那百戶,轉行向右,步行朝內。
連過了三四個或大或小的院子,來至一處獨門院外。這處院子不大,紅牆白瓦,周遭有竹林掩映,夜風一吹,竹葉沙沙。顯得很是清靜。院門口兩掛燈籠。那百戶識得幾個字,抬起頭,瞧見院門上兩個字:“成行”。
百戶不解其意,思忖想道:“大帥本為儒士,文武雙全,可稱儒將。這‘成行’兩字,料來該是有些典故的,也許是出自聖人的什麼經典?”正在猜測,聽見那年輕人說道:“大帥便在院內書房,你跟俺進來吧。”
百戶忙收拾思緒,打點精神,畢恭畢敬地隨著那年輕人走入院中。
與前邊經過的幾重院子不同。前邊那幾重的院落門外門內,都有許多下人、僕役垂手而立。這一處院中,卻是一個人也沒有,很安靜。左邊和中間的廂房也沒燭火,黑漆漆的;只有右邊,透過窗紙,可見一燈如豆。
那百戶不敢細看,一瞥眼間,只隱約看到窗紙上還有兩個人影映襯出來。一個似乎長鬚,另一個則好像正在飲茶。那年輕人輕輕釦了扣門,稍頃,室內有一個聲音傳出,不大,很沉,問道:“何人?可是保保回來了麼?”
原來,這年輕人就是察罕的義子王保保。他說道:“是。父親大人,高唐州的來使,孩兒已帶來了。”
“進來罷。”
留下另一個九夫長在院中等候,王保保帶著那百戶推門而入。
室內卻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只因那第三個人離窗子較遠,正在欣賞對面牆上的字畫,所以影子沒有能映在窗紙之上。確實有一人在飲茶,氣度沉穩,面頰之上有三根白毫。那百戶認得,此人分明便是察罕。
王保保躬身一禮,退開一邊。百戶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小人高唐州嚴參政麾下,見過大帥。”
察罕開門見山,直接問道:“軍報呢?”
因怕在路上丟失,軍報被那百戶貼身所藏。取出來,雙手過頭,膝行呈上。察罕接住,開啟觀看。在他看的時候,室內靜悄悄的,諸人沒一個開口說話。那百戶悄悄打量,也認出了那長鬚之人。乃是孫翥。原本在看字畫的人,負手轉回,坐在了察罕邊兒上。百戶也認得他,是李惟馨。
孫翥和李惟馨,都是察罕的謀主。
孫翥不必多說,便在上次察罕取益都時,他就隨在軍中,長從左右,出了不少的計謀。而這李惟馨,也參加了上次的益都之戰。不過,他當時的任務卻是與閻思孝兩人圍困泰安。雖然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能攻打下泰安城,但是“圍困”的任務卻完成的是十分圓滿,沒有放陳猱頭部一兵一卒出城。從頭到尾,非常穩固地保證了察罕後方的安全。同時,也確保了糧道無誤。
要說起來,這李惟馨,其實比孫翥更得察罕的重用。要不然,察罕當時也不會把困守泰安、保障退路、並護衛糧道的任務交給與他。如果與海東相比,這就和鄧舍每遇大戰,都必定會把守護側翼的重任交給趙過一樣。此類任務,都是非為極得信用之人,絕對不可擔任之的。
因為李惟馨和孫翥常常跟隨察罕視察各軍,故此,這百戶的軍職雖不甚高,對他兩個卻也都是早就熟悉的。察罕看過軍報,放在一邊,問那百戶,說道:“你高唐州的上封軍報,嚴奉先說韓札兒已至河岸,開始蒐集船隻,做渡河準備。至多十日內,只要老夫一道令下,就必能強渡過河。如今,距離嚴奉先的上封軍報,已經過去了有四五日。準備如何了?”
那百戶答道:“益都紅賊此次取我濟南,是有備而來,做了很充足的準備。交戰當日,就把黃河東岸的船隻盡數焚之一空;並便在當夜,就又遣人偷渡過河,去到了我之西岸,將我軍原先預備的船隻鑿沉了甚多。
“所以,倉促之間,我軍可用來渡河的船隻不足。正如嚴參政的上封軍報所言,便在小人來前,韓將軍已經親自率軍去了岸邊,一邊蒐集漁船,一邊就地徵集漁民、打造新船。計算時日,現在應該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三五日內,嚴參政必會派有下撥信使來到,定然不會延誤失期。”
察罕微微點頭,又問了這百戶幾句別的,都是有關高唐州駐軍的情況。問過了,沒別的話說,揮了揮手,說道:“你遠來送信,路上辛苦。且便去歇息吧。”那百戶接令,凝神靜氣,倒退出門。
王保保也隨著出去,與院中那九夫長交代了幾句。那九夫長自前頭引路,帶了那百戶出府、重回府衙,並就安排了地方給他及其伴當們歇息不提。看他們遠去,王保保轉身回入室內,說道:“父親大人,聽您剛才問那信使話的意思?……,您可是已經決定東上,渡河重取濟南了麼?”
察罕沒有回答他,隨手把軍報遞了過去,說道:“保保,你且先看看這份軍報。”
王保保接過軍報,很快看完,說道:“嚴奉先在軍報上說,益都紅賊攻下濟南之後,其悍將李和尚、畢千牛、郭從龍、傅友德等都沒有走,只有楊萬虎、王國毅兩部才剛剛離去,返回益都。還有近兩萬的軍隊留駐在濟南城中。父親大人,小鄧的這番作態,分明便就是為了防我軍反攻。”
“前次益都戰時,濟南是你攻打下來的。對濟南的情形,你應該是很瞭解的了。如今以你看來,濟南城中有敵近兩萬,且俱為精銳。而我高唐州與濟南,又隔了有一條黃河。如果我軍東上,想要再把濟南奪回的話,至少需要多少人馬?又會有多少勝算?”
王保保沉吟片刻,說道:“數月間,濟南兩經戰事。城牆必定多有損壞。只要我軍能快速、順利地渡過黃河,不需太多人馬,有三萬上下,短日之內,就必能奪城成功。”
“只要三萬人馬就能取下濟南?”察罕笑了一笑,親手取出地圖,放在案上,喚王保保近前,並替他端來燭臺,幫忙照亮,說道,“便假設為父給你三萬人馬。你且來說說,你打算如何佈置,如何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