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鶴年長期擔任行省左右司郎中的官職,對海東的稅收、田賦都非常清楚。他說道:“益都雖然糧食不足,但是海東還是有些儲存的。便在前數日,濟南戰前,主公不是已經下令,命朝鮮、南韓等地運糧西來了麼?”
“此只可解燃眉之急,怎能以為長策?長途運糧,損耗太多。”
鄧舍長嘆一聲,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龜齡,你的這句話說得真是太對了。”主位之席,正對堂門,他抬起頭,看了眼堂外的夜色,見夜色迷離,說道,“方從哲出使大同,也不知道孛羅會不會按照約定行事。如他果能出軍,牽制察罕,使得察罕無力反撲。……,我也不需要太久,只要能再多給我半年的時間,等到秋收之後,那就是最好不過。”
洪繼勳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主公毋須多憂。今我軍取濟南,本不得已之舉。各項備戰的事宜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很好的了。先前益都之戰,察罕十萬精卒驟然來犯,最終不也是無奈敗歸?既有前次交手的經歷,這次又是我軍主動開戰,早有準備。且前線之諸軍,亦盡皆為我海東之精銳,較之前番,更是遠勝。縱其再來犯我,又有何懼?
“更且,生為男兒,當頂天立地。察罕若非強敵,敗之何味?大丈夫應該迎難而上,挫強敵、揚國威,方為快事!豈有遇強敵,便成狐疑作態?”
如果察罕不是強敵,即便打敗了他,也沒甚麼意思,不足以顯海東的威風。能以弱勝強,戰勝強敵,這才是人生快事。洪繼勳的為人,激越鋒銳。只從這簡單的幾句話中,就可看出他鬥志昂然。絲毫不以察罕為懼。
趙過與吳鶴年等對視一眼,都想道:“用狐疑來做批評,雖明知其是在激勵,但卻也忒是膽大!無有人臣之禮。”有心斥責,但卻都把話嚥了下去。
鄧舍端正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如對大賓,嚴肅地說道:“先生所言,誠為正理。”乃振奮精神,再去看堂外夜色,雖漸深沉,然終會退去,等朝陽東昇,光芒必重現大地,他說道,“無論孛羅是否依約從事,我軍已得濟南,不容狐疑。察罕不來,我且待之;察罕若來,我便戰之。……,阿過,即傳我軍令,明告山東,動員百姓,全省備戰!”
趙過接令。
門外侍衛入來,稟告:“集賢院已將露布寫成。”
鄧舍道:“拿來我看。”
露布,就是獲勝後的告捷文書。露而不封,以佈告眾人。由專人快馬,肩扛手捧,傳送各地。供軍民閱覽,鼓舞士氣。
侍衛手舉過頭,捧著集賢院寫成的露布,經過洪繼勳、趙過、吳鶴年等人的中間,來至鄧舍座前,屈膝跪拜,呈請觀之。
鄧舍接過來,展開觀看。見上邊寫道:
“往者宋祚衰微,胡賊入侵,肆虐華夏,亂我百年。齊民塗炭,煎苦讎孽,至使六合殊風,九鼎乖越。我皇神武聖哲,繼宋之統,起事潁上,撥亂反正,拯其將墜,復我傳承。晉冀察罕,……。”看至此處,他微蹙眉頭,也不抬頭,攤開手,令隨從道:“拿筆來。”
左右自案几上取筆,放入其手。蘸了濃墨,他盡數將“我皇神武聖哲”前邊的幾句盡數抹去,只留下了“胡賊入侵,肆虐華夏,亂我百年,齊民塗炭”幾句。並在下邊續寫道:“吾也不德,忝荷戎重,奉旨節度海東、益都。”寫到這裡,停下筆來,又接著方才抹去之處,往下去看。
“晉冀察罕,以命世英才,先興軍以犯我,勞動我境內,侵擾我百姓。吾以少擊多,將之擊退。雖失濟南,今已復得。不足五日之戰,敗察罕萬人之軍。弧矢一飛,則酋渠相滅;戰才接刃,即賊將見擒。”云云。
其下的內容還有甚長。
鄧舍不耐細看,說道:“是寫給百姓看的,又不是寫給我看的。我皇宋起事的經過,天下百姓皆知;我濟南獲勝的詳情,益都百姓也不需細知。何必如此累贅!”拿起筆,把“晉冀察罕,以命世英才,先興軍以犯我”下邊的內容也都給盡數抹去了。略一思忖,寥寥補寫數句。
又從頭到尾,念與諸人聽:“胡賊入侵,肆虐華夏,亂我百年,齊民塗炭。吾也不德,忝荷戎重,奉旨節度海東、益都。晉冀察罕,以命世英才,先興軍以犯我,為我所敗。不思前車之鑑,今又興師動眾。
“為安我境、為撫我民,吾乃迎戰於濟南。未及五日,已獲全勝。敗敵萬人,關保、郭雲見擒。所得繳獲,積甲成山。露布以宣,鹹使知之。”
問諸人:“如何?”
洪繼勳等都是有見識的,從中聽出了名堂,皆道:“主公此文,甚為妥當。”
鄧舍改寫的這露布,語句不多,但是卻點出了三個重點。其一,已有聖旨,命他節度益都。其二,此次濟南之戰,是察罕先犯海東。其三,不到五天,益都就大獲全勝,並擒獲了敵將關保、郭雲。
話語越少,重點就越突出。較之原文,確實強出甚多。不過鄧舍也知,這麼寫,文采似有不足,把改後的露布交給那侍衛,道:“著集賢院潤色,便發去各地。”
侍衛應命,轉身而去。
集賢院所擬的原文,雖未得鄧舍滿意,但是幫助潤色,實為小事。倚馬可待。未及半個時辰,傳送露布的宣使們便策馬驅騎,連夜出城。露布先行。一個時辰後,奉鄧舍之命,集賢院又擬出了一個備戰的通告。仍由等候多時的宣使們,踏著月色,帶出城外,八百里加急,馳送各地。
先後兩道文書,一個告捷,一個備戰。隨著一撥撥的宣使夤夜飛騎,呼嘯而過,凡其經過的地方,無不喧鬧沸騰。才從戰亂中平靜下來不到數月的益都,在被振作了士氣的同時,又隨之轉入了臨戰之前的緊急狀態。
三天後,楊萬虎、王國毅押送著關保、郭雲,抵達了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