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官奴懷了孩子,鄧舍前陣子告訴她,嬰孩要從胎裡教,沒出生就開始教孩子,這樣等孩子長大才會有出息。羅官奴向來是鄧舍說什麼她就聽什麼,教什麼她就信什麼。自此之後,便一有時間,或者聽琴,又或者請人給她讀書。總之,就真如鄧舍教她的一樣,從現在就開始教起孩子。
她的侍女越娃會彈琴,想聽琴,越娃來彈就成。而要想聽人讀書,後院諸女,學問最高的當然是顏淑容,——她小半個月前已和續阿水兩人被鄧舍接回府中,正式做了燕王嬪。顏淑容和羅官奴早在平壤時就曾同住一院,她兩個人一個知書達禮,另一個沒甚心機,關係相處的也還挺好。所以,時不時的,羅官奴就會請顏淑容過來串門,讀些詩書與她來聽。
鄧舍來入房中時,正聽到顏淑容在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卻是曹操的《短歌行》。看她兩人都是一本正經,羅官奴斜依床上,顏淑容坐在床邊,一邊讀書,一邊還用手輕撫羅官奴的肚子。鄧舍不由啞然失笑,說道:“阿容,你讀這些,那小東西能聽得懂?”
羅官奴二女見鄧舍來到,忙都起身見禮。鄧舍止住了,說道:“阿奴已在床上,不必起來了。”
顏淑容款款行禮,福了一福,起身答道:“殿下說教孩子首重胎教,淑容聽了,深覺有理。也許,孩子現在還聽不懂,但是總會有些印象。待他出生了,等他長大了,也好能令他做一個像殿下一樣的英雄豪傑。”
《短歌行》是曹操寫來抒發壯志,同時表達招賢納士渴望的一首詩,是以顏淑容有此一說。鄧舍哈哈一笑,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顏淑容不是孩子的母親,卻還能有這番心思,更是難得。
床邊案上點有蠟燭,羅官奴坐在床上,燭光隔著羅帳映入,襯得她兩頰紅如海棠,而顏淑容立在床邊,離燭光較近,則更是被映照得好似明珠生暈,又宛如美玉瑩潤。也許是剛正在讀書的原因,又有一股書卷的清氣,溫文美雅。鄧舍想道:“一個嬌豔,一個清麗,都是人間絕色。”
和她倆說了會兒話,自覺煩悶漸去。聽外邊打響二更鼓聲,見羅官奴掩嘴,輕輕打了個哈欠。知道她身子漸重,瞌睡也隨著多了起來。便不多打擾,笑了一笑,他說道:“阿奴,我這幾天太過勞累,晚上睡覺定然打鼾。今晚,也就不在你房中煩你了。”牽起顏淑容的手,笑道,“走吧?”
雖已與鄧舍做了夫妻,當著別人的面,見他做出親暱的舉止,顏淑容也還是不免面上一紅。不過,她到底非是尋常女子,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隨之起身,抽回手來,又向羅官奴福了一福,道:“娘子,淑容告退。”
羅官奴將為人母,心智漸開,不復少女嬌憨,看到鄧舍和顏淑容的親暱,雖和顏淑容交好,也是難以抑制,不由心中一酸。但是少女的脾性畢竟還沒有脫淨,也不以為意,笑道:“恭送殿下。”雖得鄧舍阻止,她還是起了身,送出房外。鄧舍自攜手美人,歸去顏淑容的房中不提。
卻說洪繼勳,自辭去後,連著兩天沒見人影。
次日下午,鄧舍升堂議事,也不見他來。問王宗哲。王宗哲是御史中丞,正管著群臣朝儀事。他回答道:“洪大人請了假,說是有要事需要閉門思考。還說,主公也是知道此事的。”鄧舍點了點頭,也就不再多問。
下午議事,又是直到入夜。
這一晚,鄧舍卻是沒去後院,而便待在書房,對著地圖研究了半宿。睡不足兩個時辰,又該早起。召來了李首生,問大都情形。李首生答道:“尚無回報。”再問濟寧、高唐州等處情形,李首生答道:“正在打探。”
有些事情,是急也急不來的。
鄧舍按下心思,也只有囑咐他全力以赴、加緊辦事而已。下午,才吃過飯,吳鶴年就來了。卻原來是早就說好,鄧舍要在這天下午,出城體察民情。叫來時三千,只帶了三四十騎,一行人輕衣快馬,自出城而來。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出得城外,沿途看去,見三月下旬的麥苗已然長得不低。放目往去,遠遠近近,農田星羅棋佈,皆為青蔥之色。間有農人勞作。路兩邊柳樹低垂,漸已有蔭。諸人行得一程,吳鶴年說道:“雖是三月,日頭已甚毒辣。主公,出城已有挺遠,咱們不如就在樹下,尋個涼蔭,歇息一會兒?”
鄧舍此次體察民情,誰也沒通知,只說給吳鶴年知道了。出來城外,也不去縣裡,只管往鄉村裡行。村間道路,都是土路,天氣又幹燥,已經連著有多日未曾下雨,數十騎踩踏經過,塵土飛揚。鄧舍瞧了吳鶴年一眼,見他灰頭土面,說道:“行還不及三十里,龜齡,你就吃不消了?”
吳鶴年訕笑,說道:“倒也不是吃不消。主要怕主公累著。”
邊兒上一人撇嘴,說道:“吳大人這話,俺可不樂意聽。主公是什麼人?上馬殺敵,下馬安民,英明神武。這點子路,會累著?想當年在遼東,主公引著咱等小人,從永平一路殺到雙城。道路何止千里!輕輕鬆鬆。”
說話此人,公鴨嗓子。提到“主公”兩字,嗓音頓時高出八倍;說到“咱等小人”四字,嗓音又頓時落下八倍。或可謂:抑揚頓挫,即為此也。正是河光秀。卻是鄧捨出府前,正好碰見了他來回事,因也便帶了隨行。
鄧舍一笑,說道:“龜齡是我海東的財神爺,累著誰,也不能累著財神。罷了,咱們就下馬歇會兒。”翻身下馬。河光秀本在與吳鶴年說話,見鄧舍下馬,不敢落後,忙收了聲,滾落下鞍,沒站穩,險些跌倒。
還是一個侍衛眼明手快,將他扶住。
鄧舍走過去,踢了他一腳,說道:“‘主公引著咱等小人,從永平一路殺到雙城。道路何止千里!輕輕鬆鬆。’吹的好大牛皮!老河,你也是上過陣、殺過敵的人,這才多久?就連馬都不會下了?還輕輕鬆鬆!”
河光秀道:“嘿嘿。俺們小人,怎敢與主公相比?再說了,不也是正有了小人下馬姿勢的難看,才能更好襯托出主公下馬姿勢的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