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過去的發生的故事,再來看今天的孛羅與為父。皇上為何偏向孛羅?只是因為孛羅出身蒙古功臣世家,而為父出身軍戶麼?非也!皇上這正是在用對付伯顏、脫脫、哈麻等人的計策來對付為父呀!”
“所以,父親想要結好奇後、皇太子?”
“奇後、皇太子本來就曾經遣使,來求見過為父多次了。只是因為父不想涉及朝中政爭,所以總是裝聾作啞,沒肯給他們個確定的話。”察罕帖木兒長嘆一聲,忽然轉開話題,問王保保,說道,“保保,為父的這個書房院外,院門口上寫有兩個字:‘成行’。是出自何處?蘊意為何?”
“院門口的門匾,是父親大人親筆寫的。當時,孩兒就曾問過,此兩字何意?父親大人告訴孩兒,這兩個字出自前宋雲門宗的一位禪師。原話是:‘一切聖賢,出生入死,成就無邊眾生行。願不滿,不名滿足。’”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佛家說‘成就無邊眾生行’。方今天下,戰亂紛紛。民受其亂,顛沛流離。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凡英雄豪傑,目睹此景,眼見此情。誰又不會便因此而頓生憐憫之意,遂乃有澄清宇內、一匡天下的壯志呢?為父雖不敢自稱英傑,但是為父的志向卻就是如此啊!本只想一心一意平定亂賊,匡扶社稷。還我大元百姓一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奈何雖有此志,朝廷不能體諒,孛羅更鼠目寸光,反覆無常。《詩》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察罕又是一聲長嘆,繞室而行,嗟嘆再三,無可奈何,最後說道:“如今之計,若是想要真正的為大局考量,若是想要真正的以天下之先,也只好改變以前的方略了。”室內諸人想起國事,都無言可說,沉默片刻。
半晌,李惟馨說道:“天下聰明之士甚多。料來大帥的苦心,世人必能體諒。”
察罕說道:“世人能否體諒,老夫並不在乎。譭譽由人。男兒大丈夫行事,只求四個字:‘問心無愧。’人生短暫,譬如朝露。皇上曾經說過一句話,老夫深以為然。皇上說:‘人生不滿百年,既使以夜當晝,猶不足十萬天。怎能不珍惜時光呢?’待老夫年邁蒼蒼,回首往事,再去看老夫這一生的時候,不求名滿天下、譽滿中原,也不求高官厚祿、蔭及後人。‘人之相與,俯仰一世’。老夫所求者,只求無愧天地。如此而已。”
“人生不滿百年”云云,這一句是當今元帝說給勸諫他不要荒淫的臣子們聽的。察罕此時引用,寓意卻是截然不同了。兩個人皆知人生苦短,一個是及時行樂、荒淫無道;另一個卻是心存大志,欲成就一番偉業。
李惟馨等皆是肅然起敬。他們都是察罕的親近人,透過一向來與察罕的接觸,都知道,察罕的這番話的確是發自肺腑。
李惟馨說道:“公有此志,便已入聖。”自宋以來,理學大興。而理學講究的便是做聖人。聖人有天生的,但是隻要有人肯發下誓願,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那麼即便是尋常人,也是可以成聖的。察罕如今雖為北地諸侯,統率十萬強軍,但是他的骨子裡還是儒生。所以,李惟馨誇獎他,稱他有此志,便可算是已經奠定了成聖的基礎,邁入了聖人之門。
察罕笑道:“自老夫起兵起來,殺人如麻,‘入聖’二字,怎可敢當?先生過有所飾。”
李惟馨正色說道:“‘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大帥雖殺人如麻,是殺千百人而救千萬人。如何不是入聖?”
察罕是儒生不假,但是蒙元重佛,受佛教的影響也不小。所以,他這個院子的門匾用的佛教言語,而李惟馨此時的回答,也是用佛教典故。察罕掀髯大笑,略略謙虛幾句,隨即轉回話題,與王保保說道,“為父的決定就是這樣。保保,你收拾一下行裝,便在這幾天,替為父去大都一趟,見見奇後與皇太子。皇太子想要與為父定約,就與他定約。務必要求得朝中穩定,使得為父能騰出手來,專心致志,收復山東!”
“與皇太子定約或許不難。但是,父親大人,孛羅開至我冀寧路外的軍隊?”
“有了皇太子與奇後的支援,孛羅若仍敢犯我境,先取之就是。”
“取孛羅也不難。但是,父親大人,若在我軍與孛羅開戰之時,益都小鄧?”
“益都小鄧,不足為憂!前番若非孛羅,為父早已將之擒拿。小鄧雖佔益都,地不過二三百里。高唐州、濟寧諸路皆在我軍控制之下。他的北面,與遼東相隔大海,交通不便;他的南面,又有張士誠。可謂是兩面有敵,兩面臨海。保保,若以兵法而言,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地方?”
“兩面臨海,不利通行,此是為‘天羅’之地。外有強敵,寸步難出,此是為‘天牢’之地。城狹地窄,臨海有敵,又可稱之為‘絕澗’。”
“兵家六險之地,益都已佔其三。小鄧有何懼也?且,自古山東之地,開拓者勝,守成者必敗。而現如今,在我軍與張士誠的包圍下,小鄧縱然有心向外開疆,也是無從下手。只有守成而已。是其天時、地利皆失。”
“話雖如此。但是若在父親大人與孛羅開戰之時,小鄧趁機西掠?我軍勢必難以兼顧。如何是好?”
“李先生又有一計,可保在為父收拾孛羅的時候,小鄧不但不會趁機出軍,若用之得當,沒準兒,他自己就分崩離析了。”
“是為何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