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大人所言。此事風聲已漏。該如何收場、怎麼應對?我卻是尚無成策。劉大人,你可有甚麼好辦法麼?”
劉十九能有什麼好辦法。他想起臨來益都前,劉福通給他的交代,有一句話,劉福通連說了三遍。哪一句話?“小鄧計多。你去到益都之後,要立刻催促他南下,絕不能給其任何拖延的機會。以防止夜長夢多。”
劉福通說話時的語氣、表情,劉十九還記憶猶新,至今歷歷在目。他那會兒還不以為意,誰知道,轉眼間,果然便是真如劉福通的擔憂,南下之事,變成了“夜長夢多”。
他氣急敗壞,說道:“殿下!安豐朝野內外,上至天子,下至黔首,無不對殿下抱有厚望。南下之事,實在關係安豐性命。殿下、殿下,你怎可如此!”劉十九福至心靈,忽然由此想開,不知怎的,便就聯絡到眼下的濟南之戰上去了,一個模糊的想法,躍上了他的心頭。他想道:“‘夜長夢多’、‘夜長夢多’。卻也古怪,怎的前邊剛定下南下,後頭就濟南起了戰火?難道?……,莫非?哎喲,十有八九,此必為小鄧故意之舉!”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攥了拳頭,站在鄧舍的面前,怒目而視。連連後悔不迭,想道:“一時不察,到底中了你的奸計!”
鄧舍不知他心中變化,作出一副好意安慰的模樣,說道:“大人也不必焦躁。”轉回案前,從案牘堆裡,揀出了一疊紙,很厚,足有好幾十頁,遞給劉十九,繼續說道,“要說起來,大人來的挺巧。我這裡剛好有些東西,都是益都的大臣、並及些許地方上計程車子寫給我的。請大人細看。”
劉十九接住,怒氣衝衝,展開來,略微瞧了幾眼。他不認字,又還給鄧舍,由一個隨從拿起了放在最上邊的一份,大聲念道:“臣昨日在街上,聽人說,主公有南下、取徐州之意。不知此事真偽?
“若是偽,本無此事,卻街頭巷語至此,難道通政司就沒有一封密報奏與主公麼?此是為通政司失職之罪。並且,浙西前來為主公賀喜的使者如今便在益都城中,還沒有走。想來,既然臣能聽說此事,或早或晚,那浙西的使者必然也可聞知。他若是聞知了此事,會作何感想?是平白有損主公的仁義之名,且因子虛烏有之傳言,而竟化一盟友為成敵國矣。
“而若是真,此為軍國要事,怎可如此大意,竟令人人皆知?浙西使者知,便是士誠知。士誠知,便是徐州必有防備。徐州有防備,便是我軍縱然南下,也定然難以獲勝。我軍定然難以獲勝,是南下之事,亦因此而必不能得行矣。南下之事不能得行,便是無利。沒有利,便是又平白有損主公的仁義之名,且因子虛烏有之傳言,而竟化一盟友為成敵國矣。
“無論真偽,以臣之見,現下的當務之急有二。其一,著令有司,嚴查傳言來源,務必要將散佈傳言之人緝拿歸案,並明正典刑,以示此為謠言。其二,應立刻召見浙西來使,明言相告,此非為實,以釋其疑。”
念過第一份,那隨從又展開第二份,接著念道:“臣上午在茶樓,聞聽有人說起,主公有取徐州的打算。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這第二份的開頭,卻是與第一份大致相同。以下的說辭也多有相似。只是在分析的過程中,較之第一份,多出來了一點的內容,這樣寫道:
“臣有聞,茶樓之人,有明見之士,如此說道:‘海東存,則益都存;益都存,則安豐存。今主公若果有南下之意,是必為馳援安豐而去。而事機已洩。若肉食者有謀,因此作罷便了。而若仍一意孤行,明知事洩,還是要南下而去。則我益都南邊明敵士誠,北方接戰察罕,必敗無疑。
“‘而若我南下戰敗,則我益都必然難保。為什麼呢?我益都現今敵一察罕,已覺吃力,今又交惡士誠,設若士誠聯手察罕,同取我地,如何抵擋?而若益都不保,則便又是安豐必危。又為什麼呢?有我益都在,可以牽制察罕與士誠。而我益都若失,則察罕與士誠必全力攻取安豐。安豐區區數城之地,如何應對?因此,是海東存,則益都存;益都存,則安豐存。’主公明鑑,一個茶樓的茶客,尚有如此見識。‘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臣也不知此事究竟真假,只請主公三思。不可輕舉而任為。”
隨從高聲唸誦,這第二份還沒念完,劉十九便將之打斷,說道:“殿下,你拿出這些諫言,讓俺來聽,是何用意?”
這些諫言,卻就是鄧舍製造輿論的第二步,由通政司負責。選擇了一些可靠、能信任的臣子並及地方上計程車子,暗示他們上書勸諫。外有浙西使者奔走,內有海東臣、民反對,如此,互為應和。給劉十九造成壓力,迫使其改變立場,最終不得不站在海東的這一邊,幫海東向安豐解釋。
鄧舍笑道:“適才大人不是問我可有對策?我是沒有什麼對策。但是這些臣民的上書,以我看來,其中卻不乏真知灼見。故此,請大人看一看,請大人聽一聽,看看是否有可取之處。……,大人聽過之後,以為如何?”
那隨從念給劉十九聽的這兩份諫言,確實都是言之有理。劉十九說道:“‘真知灼見’、‘可取之處’?然則,殿下是已決定,便用此為對策了?”
“我還沒有決定。以大人以為呢?可否按此?”
“好!好!好!”劉十九連道了三個“好”字,轉頭就走。
鄧舍也不留他,笑眯眯,看他遠去,吩咐時三千,說道:“前幾天,姚平章不是給我送來了幾個南韓女子?選兩個相貌出眾、多才多藝的,給劉大人送去。並叫河光秀從府庫中,挑些貴重的珠寶玩意兒,也給劉大人送去,請他笑納。”河光秀來了益都後,鄧舍給他加了個差事,看管王祺之餘,連帶益都燕王府的府庫,也交給他看管了。時三千接令而去。
這叫“一手硬、一手軟”。洩密的事實已經造成,劉十九無計奈何。再送去些賄賂,消消他的怒火。雙管齊下,不怕他不改變立場。
按照風俗,婚後三日或七日,新郎與新娘回拜孃家,叫“拜門”。不過,卻也並非一定都是要等三日後才可以去拜門的。“婿復參婦家謂之拜門。有力能促辦,次日即往,謂之復面拜門。不然,三日、七日,皆可賞賀。”如果有能力,婚後次日、也就是拜堂的那一天就可以去拜門了。便在前天,鄧舍與羅官奴已經去過羅家。“拜門”之後,就是“送三朝”。
婚後三天,女家要置辦禮物送婿家,稱“送三朝”,又叫“暖女”。
劉十九才去不久,羅家送禮的人就到了。鄧舍引帶隨從,親迎出院。剛出院子,走沒幾步,就看見鄧承志烏黑眼圈,手捏軍文,急匆匆快步走來,正好碰見。他匆忙行禮,倉促起身,說道:“父王,前線軍報又至。”